红烛高燃,觥筹交错,无数张脸,喜气洋洋。
眼前景象,让她一度以为回到了风小雅和茜色成亲的婚宴上,结果一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凤冠霞帔,手持却扇,竟是新娘。
再然后,崔氏出现,笑容满面地将她扶进一个房间。她很惊讶,崔氏可是姬府的大管家,怎么可能陪她出嫁?可当她一转身,看到坐在榻上的新郎时,便明了了——颖王殿下。
这是当年她以姬忽的身份嫁给颖王昭尹时的情景。
她是在做梦吗?
带着恍惚和费解,她走到昭尹面前,昭尹看见她,起身俊朗一笑道:“阿忽,你来了。”然后递给她一杯合卺酒,“喝了这杯酒,你我就是夫妻了,白首偕老,生死与共。”
她想这不可能,她迟早是要离开的,手却温顺地接过来与他交杯,一口饮干。
礼毕,屋内宫人全部退了下去。
昭尹伸手替她摘掉了沉甸甸的凤冠,问:“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她摇了摇头。于是他又替她脱衣服,两只手从肩膀一路往下……她没有拒绝。他的手非常轻巧,把累赘的婚服脱下时,一点也没有碰到她的身体。
“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那你呢?”
“我也休息。放心,我不碰你。”
“为什么?”
昭尹笑了笑道:“我看出,你不乐意。”
她被说中心事,拧眉道:“我不习惯与人同榻。”
“那我也不能走。大婚之夜我不留宿,于你名声有损。我睡美人靠。”昭尹说完,真的拿了被子枕头搬去一旁的美人靠休息。
她想了想,拆散头发简单梳洗后也躺下了。
红烛缓缓融化,纱帘轻轻飘拂。
她盯着床帐上的流苏,一点也睡不着。
奇怪的是,昭尹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横梁,若有所思。
如此过了好久,夜深人静之时,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杜鹃叫声。
昭尹连忙起身,将窗推开一线,外面有人轻声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点点头,重新关上窗户。
眼看他呆呆地坐在美人靠上不继续睡觉,她忍不住开口道:“大婚之夜,还有牵挂?”
昭尹一怔道:“你没睡?”
“杜鹃只在春夏两季夜间鸣叫,现在可是冬天,它早飞宜国去了。”
昭尹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是我的下人疏忽了……”停一停,有些愁眉不展地道,“阿茗……自旧岁感染了风寒,发热头疼,到今天也没好。我有点担心,所以让下人看着,有异状及时来报。”
她想,她要真是姬忽,肯定气死。大婚之夜夫君心里满满惦念着的居然是另一个女人。幸好她不是,因此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薛茗的风寒除了发热头疼,还有什么?”
昭尹一怔。
“不如,我们去看她?我懂医术。”她兴奋地拉开床帏道。
昭尹看她的眼神复杂,道:“阿茗是真病,不是装的。”
她失笑道:“你以为我是要去找碴儿?也是,大婚之夜,拿病当借口,想把夫君从侧妃那儿叫走……好多话本都这么写。”
“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不是,我看了就知道了。带我去吗?反正咱俩都睡不着。”
昭尹定定地看了她半天,摇头叹道:“姬忽啊姬忽,不愧是你!走。”
于是她起来穿上披风,跟他一起走出房间,守院的婢女们吓了一跳,道:“殿下?侧妃娘娘,你们这是?”
她淡淡道:“听说王妃病了,我们去看看。”
婢女们面色大变,很快地,府中下人全都得了这个消息,鸡飞狗跳地跑去通风报信。
当她跟昭尹兴师动众地来到薛茗院前时,薛茗已经梳妆完毕,被两个婢女搀扶着等在院门处。
昭尹一看就急了,道:“你怎么能出来?快进院!”
“且慢!”薛茗咬唇道,她面色苍白,“今日乃殿下大婚之夜,殿下不在洞房安寝,反来我这儿,于礼不合。还请殿下跟妹妹快些回去。”
早闻薛家的这个女儿是个女古板,今日第一次见,还真是这样,都病成这副鬼样子了还要顾虑名声。
她勾唇一笑道:“听说你病得很厉害?跟我走!”说罢,强行攥着薛茗的手往屋里拖。
薛茗大惊道:“妹妹,你、你这是做什么?”
“替你看病。”
婢女们也全都惊慌失措,有个嬷嬷奋力挡住房门道:“侧妃息怒,我家小姐是真的病了,不是……”
她沉下脸,提高了声音道:“让开。”
姬大小姐的狂放之名,世人皆知,嬷嬷的眼泪都流下来。昭尹突然开口道:“让她们进去。”
嬷嬷一震,看向薛茗,薛茗微喘道:“让开吧,嬷嬷。”
她推开门,拽着薛茗进屋道:“谁也不许进来。”然后“砰”地关上房门。
外面的哭声顿时响成一片。依稀听到嬷嬷拍门,恳求道:“姬侧妃,姬侧妃,你千万莫要伤害我们小姐……”
她脱掉披风,放下背着的药箱,看到里面的银针和瓶瓶罐罐,薛茗惊呆了。
“你……”
“坐下。”她抓住薛茗的手腕开始搭脉。
“你真是来给我看病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来争宠找碴儿的?”
薛茗一怔,再次咬住下唇。
“你的脉象反沉,不完全是风寒之症。给我看看你都吃什么药。”
薛茗找了药方给她,还是带着几分疑惑。
她看了药方嗤笑一声道:“庸医!阳浮阴弱才用桂枝汤。你这明明是阴虚体弱……”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盯着薛茗。
薛茗被她看得极不自在,别过脸去。
她的视线在屋中扫过,沉吟道:“原来如此……你去年小产了?”
薛茗重重一震,惊呼出声:“你!”
这一声极大,门外的嬷嬷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道:“小姐!你没事吧?”
进屋看到药箱,一愣,再一看虽然坐着但还摇晃不稳的薛茗,忙不迭地过来搀扶着道:“小姐?你、你对小姐做了什么?”
她没有理会,重新写了一张药方递给薛茗道:“明日起吃这个,一日两服,吃半月,然后减为一日一服,再吃半月后应就好得差不多了。多出去晒晒太阳。”
薛茗正要接,嬷嬷在一旁着急地使眼色。
她冷笑了一下,把药方放在案上道:“不信也行。反正你急我不急。啊,不知道如果我先诞下麟儿的话,这正侧之位是不是会换一换?”
众人面色大变。
而她哈哈一笑,背起药箱穿上披风走了出去,走到昭尹面前:“夫君,该回去洞房花烛了。”
昭尹的目光闪烁着,哭笑不得,朝薛茗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后,便真的跟着她走了。
回到新房,她把药箱小心翼翼地收回柜中,昭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怎么?怕我毒害你的好表姐?”
昭尹笑了笑道:“天下第一才女之名来之不易,应该不愿背上嫉妒投毒的骂名。”
“希望那位薛大小姐也能想到这一点。不过……都说虎父无犬女,身为薛怀的女儿,薛茗可真是柔善可欺啊!”她一个侧妃冲到人正妃院中把人独自抓进屋,满院奴仆,竟无人敢拦。
昭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以为自己是普通人?大小姐,你想做的事,连我都不敢拦。”
她哈哈一笑,一笑过后却是叹气。姬大小姐的身份确实好用,太过好用了,以至于她偶尔会忘记自己是谁,甚至不想再变回自己。
“你信我吗?”她认真地凝视着昭尹问。
昭尹先是下意识地笑,慢慢地,笑容消去,变成了凝重和正经,最后将她的手握住道:“你以真心待我,我自真心待你。”
这个滑头。她想,看似情深义重的一句话,其实是有条件的,必须她信任他,他才能回予信任。
但她擅揣摩人心,也能辨识出,昭尹心中对薛茗的担忧是真的。于是,她很诚恳地说了下去:“那么,让她喝我开的药。”
迷迷糊糊间,姬善想着没错,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她嫁到颖王府的第一晚发生的事:昭尹没有跟她洞房,他们一起去看了薛茗,她给薛茗开了药方,然后,薛茗在昭尹的要求下真的喝了那药,然后病就慢慢好转了。
也因此,后来薛茗一直对她很好,哪怕她再离经叛道,都有她在旁庇护。
那个女人是个大好人,好人意味着无趣,她的温柔换得帝王的一时感动,但换不来永远钟情。尤其是——后来,曦禾夫人出现了。
场景瞬息变化,从红彤彤的婚房变成了一座桥,一座非常雄伟壮观的桥,共有七个桥洞,汉白玉栏杆,横卧湖上,如一串熠熠生辉的珍珠。
她想了起来——这是洞达桥。
曦禾被临幸后的第二天,一顶彩色飘带的软轿把她从普通宫女的住所里抬出来,抬过此桥,从此成了人上人。
而当时,桥旁宫女、侍卫、太监、嫔妃,全都看呆了。
一个小宫女看得太入神还掉进了湖里,引为笑谈。
她跟婢女们泛舟湖上,也远远地看到了那顶轿子和轿子里的人,吃吃嘴里的莲子一下子蹦出去,喷在了她脸上。
“啊,我看到仙女了!”吃吃痴痴地说道。
她把莲子从脸上摘掉,也叹了口气道:“那张脸,应该长在我脸上啊。”
看看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贵嫔也会羡慕别人的美貌。”
“你不懂。这张脸长在姬家大小姐身上,是锦上添花,长在一个贫贱女儿身上,是虎蹊之肉。”
“啥意思?”
看看解释道:“谁都能来啃一口,最后被饿虎吃光的意思。”
“不会!”吃吃却是信心满满地道,“她都已经成了陛下的女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她表面呵呵,心里叹息。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曦禾。
上一次见,是去年开春,她跟走走偷溜出宫去鬼市。所谓的鬼市,是城西南角的一处落魄之所,三教九流聚集于此,五更天摆摊,天一亮就连人带摊一起消失。因为没有灯,只有一点黎明前的薄光,买卖双方形如鬼魅,故有此名。
那地方鱼龙混杂,偏偏能弄到不少稀罕药物,她偶尔会去看看。
还没到鬼市,却先看见了姬婴。乍一看,以为看错了。连赶车的走走也觉得自己看错了,扭头道:“大小姐,我好像看见公子了?”
“没错,是他。”
“可是……他、他居然没穿白衣!”
姬婴没有穿白衣,没有带下属,出现在了鬼市。
直觉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但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她跳下马车,独自跟了上去。
其实她有点怕,因为此时的姬婴已经知道她不是姬忽了,很可能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可是,姬婴穿着红衣!
他居然穿着红衣服!
换作任何人,都会想看一眼的!
她不懂武功,但擅长控制呼吸,又保持好距离,因此一时间,姬婴没有发现。
姬婴在黑市旁的一条巷子旁停下了。
她立刻俯下身,假装去看一名商贩摊前的货物。
过不多时,一个少女从巷子里跑出来,翩跹如蝶般停在姬婴身后,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一向耳聪目明的姬婴,竟似不察,被她蒙了个正着。
少女咯咯一笑道:“猜猜我是谁?”
她想世上竟有如此无聊的问题。
而如此无聊的问题,姬婴公子答得很认真:“听声音,你应该十五岁左右;帝都口音,家住此巷中;能捂到我的眼睛,说明不矮,大概六尺以上;手指很细,说明很瘦……嗯,手上有面粉味,刚做过面条?我猜——你就是传说中做面一绝的叶夫人家的……”
他每说一句,少女便回应一声:“对对!”
“婢女?”
少女听到最后的答案,娇嗔道:“什么呀!我娘才没有婢女!我也不是婢女!”
姬婴笑了笑,又道:“你的声音像我儿时念书时听到的钟声,一响就意味着功课完毕欢愉来临;你的手指像我蹒跚学步时递过来的那根竹杖,握住它就能抚平心绪不怕前行……”说着,他转身,拉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而你,像梦境时出现的那朵花,在树枝上,在春风里,在我眼前,也在我心底。”
少女的脸腾地红了,目光盈盈地注视着他。
再然后,少女用粉嫩的拳头捶了一下姬婴的胸,道:“油腔滑调的小红!
哼!我和了一夜面,累死了,走不动了,背我!”
姬婴竟真的弯下腰把少女背起来,慢慢地离开了此地。
远处的姬善目瞪口呆。
震惊过后,涌起发现了秘密的欢喜:姬婴啊姬婴,原来你也有弱点啊。
一年后,他的弱点出现在了洞达桥。
姬善再次看见姬婴跟少女站在一起,相望无言。
少女梳起了头发,穿着华衣,已不复之前的贫寒模样,神色间也满是不耐烦,冷冷道:“不说话?那我走了。”
姬婴挪了一步,拦住去路,终于开口道:“若你愿意,我送你离开。”
“离开?去哪儿?”
“唯方大陆,不只图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忽而一笑:“小红啊小红,你可真是自私啊。”
姬婴低垂着头,他一直是个风华绝世之人,可这一刻,如蒙尘灰,暗淡无光。
“你违背诺言,弃我不顾。如今看我时常在你面前晃悠,又觉碍眼,这才想把我送走,送得远远的,对不对?”
姬婴定定地看着她。
少女勾起唇角,笑得又妩媚又刻薄:“我偏不走。我偏要留在这里,我要让你每次进宫都能看见我,我要你每看见我就愧疚、难堪、心虚!这,是我今后活下去的意义!”
姬婴的眼中一下有了泪光,唤她的名字声音长长:“曦禾……”
“叫我夫人!”少女如是道,“跪我!”
天地苍茫,万物萧索。
姬善远远地站在黑暗中,看着洞达桥,看着那个永远挺拔犹如松柏的身躯摇晃了几下,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跪了下去。
曦禾就那么倨傲地昂着头,接受着他的跪拜,幽幽说了一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和他。”
那个他,指的是昭尹。
一年后的一天,昭尹思虑重重地来找姬善,也不说话,在屋中踱来踱去。她径自在旁捣药,完全不理会。
一个下午过去,当黄昏的最后一缕光被夜色吞噬时,昭尹的脸也被阴影覆盖。而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曦禾夫人有了身孕。”
她不以为意地随口道:“恭喜。”
“朕还年轻,对吗?她也还很年轻。”
“所以?”
昭尹走到她面前,压下她手中的药杵,令她不得不看向他,道:“朕已万事俱备,就差东风。这个孩子这个时候来,你说,会是朕的东风吗?”
她想:啊,真有意思。初识时那个还会因为发妻生病而惴惴不安的少年颖王已经不见了,短短两年,他就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帝王,无不可利用之物,无不可利用之人。
“那要看陛下想怎么借这股风。”
夜更深,屋内没有灯,昭尹的脸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有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迟疑又清晰地响起:“朕、要、赢。”
她给了他药,药用在了曦禾夫人身上,听说毒发之际,曦禾夫人把血吐在一个进宫为她弹琴的姑娘身上,把那姑娘吓得魂不附体。
再然后,姬婴出面解决了此事。是夜,走走送口信说,公子想见她。
她便去白泽府见姬婴。姬婴一言不发地凝视了她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挥了下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反倒她不甘于此,迈出门槛时说道:“不是我,也会有别的药。我的药,起码比别人的药好一些。”
姬婴还是没说话。她走出去后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如笼,四面罩着身穿白泽服的男子。
——终究不复少年,不复红衣。
姬善梦到这里有点不想再梦下去了,挣扎着试图醒来,可是无济于事。场景再次转换,再次回到洞达桥。而这一次被轿子抬进宫的人,是姜沉鱼。
姬善想:不对啊,姜沉鱼进宫那会儿她去了玉京,而当她从玉京回来时姜沉鱼去了程国。后来九月廿一那天,她操桨为言睿送行,在凤栖湖边遇见了昭尹和他的新皇后。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姜沉鱼——传说中那位被曦禾夫人吐了血在身上的弹琴少女,差点还成了姬婴的未婚妻,姜家的小女,图璧公认的第一闺秀。
她明明是那时候才看见的姜沉鱼,为何在梦境里,变成了初遇在洞达桥?
然后她听见吃吃看看叽叽喳喳地议论道:“陛下真会选美人啊,这个姑娘也好美!”
“我觉得她没有曦禾夫人美。”
“曦禾之美,是女娲娘娘捏得用心;这位姑娘之美,却是世家望族精心养出来的啊!”
她心中一动,觉得吃吃说到了点子上。
跟天生丽质的曦禾不一样,跟浑身伤疤的她不一样,跟浴火而生的姬忽也不一样,姜沉鱼是姜仲精心供养、修剪出的玉叶金柯,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几乎没有缺点。
直到姜沉鱼遇到姬婴。
爱而不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肆虐着冲进了没关门窗的温室,将这株玉叶金柯吹得东倒西歪,花叶尽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她本以为姜沉鱼会就那么完蛋,没想到,最终还是挺了过来,重新绽出了新芽。
她钦佩她的坚强,欣赏她的公正,所以完全没想要去找麻烦。那与她的人生准则相悖。
黄花郎,处处是家,肆意飞扬,不留牵挂。
姬婴一死,她就跑了。昭尹被姜沉鱼和曦禾毒倒之际,也不曾回来相救。面对秋姜的指责,更是理直气壮。
“因为我知道,那毒,是有解药的。”
昭尹跟曦禾不同,他想活,解药一到即能活;曦禾不想活,再加上之前中过她的毒,就算她跟江晚衣联手也治不好。
而姜沉鱼又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会把昭尹照顾得很好。他会没有痛苦地睡着,睡到秋姜回来,唤醒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死呢?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洞达桥碎,梦境旋转。
这一次不再定于一处,而是无数画面缤纷闪烁:有江晚衣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无比震惊地看着她的。
有昭尹半夜突然来到端则宫静坐不语的。
有她酒兴上头脱了外衫跳上长案,提笔在墙上疯狂写字的……一幕幕,有如旋涡。她随波涛翻滚,被撞得头晕眼花。
偏偏这时,昭尹再次出现,于旋涡中朝她伸出手,道:“救我!姐姐,救我!”
她道我不是你姐姐,我知道,你也知道。
有什么关系呢,昭尹道,反正我不是我自己,你也不是你自己,我们还可以当姐弟。
她问他,为什么容不下姬婴。
他回答,没有容不下,只是意难平。牺牲了那么多才成为帝王,既成了帝王,总要试一试,能否出了这口心头恶气。
她说,你病了,你这是病!
他道,那你救我啊,姐姐,救救我……她下意识地朝他走了几步,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对她说,别去!
回头,看见了伏周。在梦境里,她非常容易就能区分出这个人是伏周。
她问为什么。
伏周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她道,他是骗你的。
她心中“咯噔”一声,一股巨力突然袭来,将她卷进旋涡——原来是昭尹的手,像章鱼一样卷住了她,把她死命往下拖拽,他喊,救我,救我!
她咬咬牙,在滔天巨浪中抓住他的脑袋,拽出水面,然而,海藻般湿透的长发下,是时鹿鹿的脸。
是时鹿鹿在喊,救我……
***
姬善腾地坐了起来,发现果然是梦境一场。
但她手中真的抓着一只手——伏周的手。
伏周站在榻旁,低头看她,原本皱起的眉头在她坐起的瞬间松开,重归于平静,他问:“噩梦?”
姬善“嗯”了一声,抱住被梦境搅和得无比疼痛的头。
伏周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按在她的太阳穴上。
姬善一怔,然后放松,感应到他的手带来恰到好处的力度,按到哪里,哪里就不疼了……心中不由得感慨:伏周的医术真的是不错啊……但突然又想到这步骤、这手法都似曾相识……是茜色!茜色曾为她按摩,也是这一套……她不满地抬眸,问道:“茜色的医术是你教的?”
“嗯。”伏周点头道,“她很有天赋。”
姬善睁大眼睛,心中一把怒火腾地炸开了,当即用力拍掉他的手。
伏周皱了皱眉问:“不疼了?”
“你说茜色有天赋?”
“嗯。我只教了她一天。”
“昨夜若非我用你那套只施展过一次的针法压制蛊王,你已经死了!”
伏周一怔。
姬善也怔住了。完蛋完蛋,她又生气了,气得手抖……伏周眯了眯眼,冷冷道:“昨夜若非我,死的是你。”
姬善一噎,当即抄起枕头朝他砸过去。枕头在距离伏周一寸时裂开,变成了千万缕丝,棉花如雪,飞撒空中,再悠悠扬扬地散落下来。
她和他的视线,隔着飞絮,定定相望。
“你果然——事关医术,才有情绪。”伏周道。
姬善本来已经控制住了,一听这话,突然冲上去抓住伏周,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上一次她在山洞时,也咬过伏周。
当时伏周没有反抗,任凭她咬,还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可这一次,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然后,再次移向神庭穴。
她识得厉害,只能松口退让。
伏周冷冷地看着她,似有些烦恼,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又似被什么东西干扰,最终转为平静。
“卯时了,该上路了。”他道。
***
卯时一刻,马车浴光出发。
走走赶车,三人坐车。姬善还在生气,拿了本医书翻看着不理人。伏周则一如传闻般很安静。只有喝喝在忙碌,一会儿煮茶,一会儿烤饼,一会儿数盘缠。
姬善看了一会儿书,根本心浮气躁看不进去,情不自禁地去瞄伏周在干吗。
他在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果然又在看天!
姬善深吸口气,生硬地开口道:“神谕有说话吗?”
伏周摇头。
“为什么?”
伏周不回答。
“那你在看什么?”
伏周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吵。”
姬善气得一拉车门道:“走走,你进来休息。我赶车。”
“哎?”走走一惊,但看到她的表情,不敢拒绝,忙乖乖地回来了。
姬善跳上车辕,挥鞭“驾”了一声。还是外面好,不用跟那个假女人待一块儿!
如此,第一天就在狂奔的马蹄声中度过。因为太生气了,姬善都没顾得上好好看沿途景色。
第二天,她刚要坐到车辕上继续赶车,回头看了眼又在望天的伏周,上车把马鞭强行塞入他手中,道:“今天你赶车。”
走走惊道:“大小姐,他还有伤在身啊!”
“看他气色好得很快,活动活动筋骨,对他有好处。”姬善眉带挑衅。伏周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接过鞭子一言不发地赶车去了。
姬善坐在车中,不知为何,觉得更气了。
第二天的官道两旁陆续出现了白布,越近图璧,氛围越浓。
第三天,伏周自觉地去赶车,姬善突然叫住他:“等等!”
伏周回头。
“你……还是车里待着吧!我……”她刚想说她去赶车,走走已先撑着身体坐到了车辕上:“大小姐,你可怜可怜我,让我来吧。我腿已经不行了,手再不练,可就真废了。”
姬善没来得及反应,走走“砰”地关上了车门。
她只好和伏周一起待在车厢里,看看伏周再看看喝喝,一个冰块脸一个闷嘴葫芦,心中后悔为什么要把吃吃和看看同时派走,失策啊失策,但凡留一个下来,都不会这般煎熬。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伏周忽然开口道:“你要学吗?”
“什么?”
“巫医之术。”
姬善一怔。
“也教你。一天。”
姬善的眼睛亮了起来,很想有骨气地拒绝,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冷笑,道:“好啊,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天赋!”
赶车的走走听壁脚听到这儿,终于松了口气。她本来还在纳闷:时鹿鹿又灵又乖会来事,怎么变成伏周就木讷至此。偏偏,大小姐对时鹿鹿无感,反而对着这个冷冰冰的伏周又是生气又是吃醋又是委屈……造孽啊造孽。
幸好,伏周总算找到了讨大小姐欢心的办法。那就是——医术。
也不是真呆嘛!
走走唇角上扬,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
第四天,伏周教授姬善巫医之术。
第五天,姬善沉浸在新学到的知识中,发了一天呆。从车窗望出去,家家户户披麻戴孝,终于有了天子驾崩、举国悲痛的氛围。
第六天中午,他们终于抵达图璧。
这座唯方大陆最华美的城池,已是满目凄白。姬善望着白璧镶嵌而成的城门,想起十五年前初见它时的情形,恍如隔世。
心底的某种情绪变成了黄花郎的白伞,忍不住就想借风吹出去。
“我在图璧十五年,从未视其为故乡。我在这儿扎根发芽,只想着等待种子成熟,再次飞扬。可飞去哪里呢?迟迟没有答案。”
如此掏心的话,伏周听了却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我第一次来。”
姬善瞥他一眼,冷哼一声。
走走忙回头插话道:“大小姐,我们回宫,还是回府?”
“先回府,跟吃吃看看碰面。”
“好咧!”
没多会儿,马车驰入朝夕巷,来到白泽府前,门口守卫认得走走,正要开侧门放行,姬善从车窗处探头,守卫看见她连忙行礼道:“参见大小姐!”
“吃吃和看看呢?”
守门人对视了一圈,拱手道:“回大小姐,不知道。”
“不知道?她们四天前就到了,没来这里?”
“不曾来过。”
姬善心中一沉道:“驾车入府,我要见薛采!”
马车行至前厅,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匆匆来迎:“贵嫔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姬善认得她是府里的厨娘张婶,听说崔管家日渐病重放权,现在府内下人皆由此人统管。
“薛采呢?”
“相爷在书房。”
她示意走走把马车赶去书房,张婶有些着急地拦阻道:“那个,贵嫔娘娘……相爷说谁也不得打搅。”
姬善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睨着她。
张婶额头的冷汗一颗颗地冒出来,却还是不肯挪位,颤声道:“相爷这些天心情不好,贵嫔娘娘还是不要见了……”
姬善呵呵一笑道:“我才多久没回,这府里的天都变了?”
张婶面色顿白,腰弯得更深了些。
“走走,驾车!”姬善不耐烦与她废话,决定直接碾压过去,张婶闻言,果然下意识地闪到一边。啧啧,此人对薛采的忠心,也就这么点了。
走走正要驱车,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道:“大小姐,您回来了。”
姬善脊背一僵,扭头望去,便看见管家崔氏在婢女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了过来。阳光照着她一头银发,那个在她记忆里精明干练的女人,竟已到了暮年。
张婶忙不迭地小跑到崔氏身后,就像恶犬找到了主人一般。
姬善心中叹口气,脸上换上了一个甜甜的微笑,道:“崔嬷嬷,您的身体可好些了?”
“劳大小姐挂念,勉强活着罢了。大小姐,薛相可以见你,但只能你一人来。”
姬善回头看向伏周,伏周的眉头微微皱着,自从他醒来就一直是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看得糟心,索性不理,径自下车道:“好。我自己去。走走,你们去我屋等我。”
“是。”走走将马车掉头,去了姬忽的住处。
崔氏这才点点头,对姬善道:“跟老奴来。”
姬善跟着她走了一会儿,崔氏道:“张氏,你跟小东一起去准备晚膳。大小姐舟车劳顿,应该饿了。”
“哦哦,是!”张婶和婢女也被打发走了。如此,就剩下姬善和崔氏两人。
崔氏朝她伸出手,姬善的目光闪了闪,上前牵住——就像当年入府时那样。
“既已走了,回来做什么?”崔氏的声音里充满疲惫。
“听闻陛下驾崩……有点担心。”
崔氏闻言似笑非笑道:“你个冷心热面的丫头,糊弄谁呢。”
她改口道:“好吧。其实我是来看热闹的。”
“何必蹚这浑水。”
“不知道,总觉得,还欠着姬家什么。也许是欠姬忽的,怕她出事。”
崔氏停步,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道:“阿善,你不欠姬家。只有姬家欠你的。”
姬善心头一震。
“你不回来我不怪你。但你如今回来了,我……替小姐谢谢你。”崔氏口中的小姐是琅琊。崔氏这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琅琊。任何触及琅琊利益的,都无情抹杀,当年正是拜崔氏所赐,姬婴没能跟曦禾远走高飞,也是因为崔氏,自己从遥远的汝丘被弄来了图璧,一待十几年。
崔氏一直待她很好,虽然知道她的这种好也是站在琅琊的利益上的,但十几年的岁月,足以把假意磨成真情。尤其是琅琊逝后,崔氏的支柱没了,她的身体迅速衰老,她的心,却恢复了柔软。
姬善看得出来,这一刻,崔氏是真的希望她远走高飞,不要再回来了。
她不禁握紧了崔氏的手道:“那么,告诉我,昭尹是谁杀的?”
崔氏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某处。姬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假山,下意识地“咦”了一声。
***
穿过山洞,走进一条偏僻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两扇对开的门,门缝中间挂着把破破烂烂的铜锁,看得出已经很久没人开过了。
姬善独自一人来到这儿,没有理会这把锁,而是将两扇门一起从下往上提,露出门洞,钻了进去。
原来锁不过是障眼法。
门内是条石子小径,通向一片竹林。茂林深处,有一茅屋,上书“无尽思”
三字。
当年的她们,正是在这里临摹读书,接受筛选。
姬善推开茅屋的门,里面果然有人。
她一直紧绷的心,至此松了松,然后挑眉道:“怎么回事?”
***
伏周站在姬忽房内,望着窗外的陆离水榭——传说中《国色天香赋》就在那里写成,造就了唯方第一才女之名。
当年为了让长女能合理地嫁给颖王,姬夫人果真煞费苦心。
而能够乖乖任她摆布扮演姬忽的姬善,也真不是一般人。
严格算来,这其实属于命运偏差。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小姬善一心一意只想成为天下第一神医,结果却被弄来此地,当了天下第一才女。
虽然她也曾偷偷外出行医,但善娘之名始终不显,而江晚衣已经受封“神医”之号了。
姬善心中必定非常介怀,才会在他说茜色天赋不错时那么生气,事后还拼命想要证明她比茜色强……
伏周想到这儿,唇角情不自禁地翘了翘,但下一刻,在有人来前立刻收起,恢复成平淡无波的模样——这是多年听神台上练就的习惯反应,他是掌握天命的大司巫,任何情绪外露都会被过度解读,造成恐慌。
只见喝喝推着走走进来,二人走到一旁的佛龛前。走走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香点燃,虔诚参拜道:“老天保佑吃吃看看一定要平安,千万别出事……”
伏周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道:“你们信佛?”
走走答道:“我信。她们不信的。”
“阿善不信?”
“她信扁鹊。”
伏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表情柔软了几分。可就在这时,心口一痛,熟悉的暴涨感再次涌起,伏周一下子弯下腰去。
喝喝第一个注意到,连忙过来看他。
“药、药箱!”他咬牙道。
喝喝将药箱捧给他,伏周哆嗦着取出银针,但穴在背上,只能摸索着扎。
走走关切道:“怎么了?”
“你们出去。”
“可是你自己一个人……”
“快!”他大吼起来。吓了二女一跳,意识到不对劲,走走立刻叫上喝喝推她离开。
伏周在哑门穴上扎了一针,下一针陶道穴却是怎么也够不着了,疼得一下子从榻上摔下来,在地上蜷缩颤抖。
蛊王……开始不受他的控制了。
它在寻找情蛊。
找不到就很焦躁,像火山即将再次爆发,而这一次,姬善不在。
也幸好,她不在。
伏周一边喘息一边颤抖地拿起银针,毫不犹豫地朝上星穴扎去:“停下!不然我们一起死!”
蛊王似听懂了,不再翻腾,但还是燥热得厉害。伏周咬牙盘腿坐好,双手拈了个手势,整个身体突然升起,虚浮空中开始静坐,与体内的异力抗衡。
冷汗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冒出,滴在下方的地板上。
当姬善回来时,守在门口的走走连忙告诉她伏周出事了。
她推门而入,地上的水已经积了碗口大的一摊。
看到浮在空中的伏周,姬善目瞪口呆,心想难怪宜国子民深信巫神,别的不说,光大司巫这打坐的姿势,就已经艳压群教了。
她不敢靠近,只能仔细观察。
伏周的脸太苍白了,心口的伤再次崩裂,血跟着汗一起滴到地上,那摊水就隐隐变成了浅粉色。
这样下去不行!姬善试着开口道:“伏周?”
伏周的眼睛睁开一线,看到她,面色大变道:“出去!”
然而已来不及,好不容易平静了点的蛊王嗅到姬善的气味,再次翻腾起来。
伏周“噗”地喷出一口血,从空中跌落。
姬善连忙冲过去抱住他,他却一把推开她,道:“逃!”
姬善见他的眼瞳隐约又在变深,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是蛊王在作祟!
伏周咬牙,嘶声道:“快——离开!”不然那晚的情形会再次发作,而这一次他未必能控制得住。
就在他急得不行之际,姬善突然拂袖,一股臭味涌入鼻尖,伏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紧跟着,纤纤食指点在了他的神庭穴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狡黠如昔的笑容,她道:“这次轮到你了。”
伏周晕了过去。
“都进来,快!”姬善把走走喝喝叫进屋,帮忙脱去伏周的衣服,开始为他施针。
伏周虽然昏迷了,蛊王却没有,闹腾得越发厉害,伏周的身体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道道红纹。
然而,姬善手法极快,红纹到哪儿,针就提前落下,用伏周之前教她的方法再加上后来学到的巫医之术,双管齐下,再一次,令火山平息。
昏迷中的伏周的呻吟声终于停止了。
姬善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问走走:“发生了什么?他突然这样发作?”
走走描述了一遍她走后的情形,姬善一边沉思一边将伏周抬起来放到榻上,继续为他医治胸口的伤。
处理完毕后,她用解药唤醒伏周,伏周慢悠悠地醒了过来。而这时,张婶的饭菜也送到了。姬善取了一碗肉粥,喂到伏周嘴边。
伏周全身虚脱,没有任何胃口地摇了摇头。
姬善哄他:“我知道你现在恶心难受,但必须要吃一点,不然什么都吐不出来,更难受。”
一旁的走走和喝喝交换了个眼神——姬善行医多年,素来对患者爱答不理,几曾如此耐心过。
伏周只好张嘴吃了,吃了几口果然吐了,姬善又细致地为他收拾污渍,伏周一把挡住她的手道:“不要……你。”
姬善有点生气道:“好,你要谁?”
伏周看向一旁的喝喝。
姬善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扭头对喝喝道:“你来帮他擦身更衣。”
喝喝乖巧地点头,打水照办了。
姬善看了伏周一眼,正好伏周也勉强抬眼看她,冷冷道:“出去。”
姬善一甩头发转身离开。
“大小姐!”走走连忙推着轮椅追出屋,道,“你、你别生气。”
姬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道:“我不生气。”
“真的?”
“我自己选的,是我选择救他,封印小鹿。”
“可是他好像……不像时鹿鹿那么……”喜欢你。最后三个字,没有说。
姬善揪了一旁的一簇花花草草揉碎,口中则道:“无所谓,反正我要做的只有治病。等我想办法把蛊王从他体内拿走,我欠他的三条命,就算还清了。从此,山高水长,不必再见!”
揉碎的花草撒在地上,姬善大步走了出去。
屋内,明明相隔极远,但耳力过人的两个人都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喝喝忽然睁大眼睛看着伏周,眼神很奇怪。
喝喝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拿起汗巾为他擦身,伏周抬臂挡了一挡,道:“我自己可以。”
喝喝便走到角落里蹲下,等着下个指令。
伏周看着她瘦瘦小小、蜷缩成团的身子,眼底再次露出独属于大司巫的悲悯之色。
***
当姬善再回到房间时,伏周已在喝喝的帮助下收拾清爽,躺在榻上休息。见她进屋,依旧是平静无波地一瞥,只看一眼,绝不多看。
姬善心中冷笑了下,径自走到他面前坐下,问:“好点了?”
“嗯。”
“能谈正事了?”
伏周抬眸道:“关于吃吃看看?”
“她们不见了,薛采派人去找了。”姬善很冷静地道,“没事,只要在图璧,丢不了。”
走走却在一旁咬唇道:“可是……这里真的安全吗?连陛下都突然暴毙……”后面的话没敢往下说。但姬善明白走走的意思:在姜沉鱼和薛采的保护下,昭尹应该不会有事才对。而他偏偏死了,这说明姜皇后和薛相失去了对璧国的完全掌控,尤其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姜皇后和薛相不和……如今的图璧,不再固若金汤。
“那我们也只能等。如果薛采都找不着,我们更不可能。”
走走只好作罢。
姬善道:“你带喝喝去睡吧。”
走走明白这是有事要跟伏周谈,便带着喝喝离开了,把门合上。
姬善再次看向伏周道:“之前我问你,赫奕的计划是否跟姜沉鱼有关,你没回答。现在,你必须要告诉我。”
“为什么?”
姬善抿了抿唇,说出一句足以惊世骇俗的话:“姜沉鱼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