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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玉跟着刘重山来到县衙,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衙役唤她去一间书房。
“你就是赵狗娃的妻?”孔县令见到身穿布衣,面容恬静的少女,心中有几分惊讶。
孔县令放下手中卷宗,仔细打量容玉。穿堂风吹起少女鬓角一缕发丝,少女躬身行礼道:“民妇正是赵狗娃的妻。”
“倒不像乡下妇孺,本官问你,赵狗娃战死沙场,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容玉微楞,她想过许多,唯独没有想过这事情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心中安稳许多,垂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婆母年迈,小姑年幼,民妇自是侍奉婆母,教养小姑。”
孔县令闻言点头,“倒是个好的,看着恭顺,到不像之前在公堂时那般执拗。本官问你,不过口角之争,你为何要将鲁氏告上公堂?”
“大人有所不知,妇人的口角也是会逼死人的。民妇与婆母寡居,本就被人言语指点,鲁氏造谣生事,可不就是要逼死我们?民妇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听人说父母官,父母官,民妇想着既然是父母,自然是公道的,自然是向着儿女的。”
孔县令愣住,他没想到容玉会说出这番话。
百姓哪个不怕官?恨不得躲着走,哪里会因为一些口角之争报官。可容玉就是报官了,还阴差阳错,让衙门查到了几年前董秀才案的真相。经此一事,就连他的风评都好了许多。
虽然是以前自己判错了案子,好在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孔县令主动翻案,反而赢得了上官的赞赏。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孔县令对容玉的观感不错。
听她肺腑之言,不由有些飘飘然。
“你这妇人,哪里有乱认父母的?真是言语无状,以后要改。”孔县令话虽这样说,面上的笑容却怎么都压不住。
“是民妇错了。”容玉低头道。
“罢了,你且回去。务必在家侍奉好婆母,若是往后再有鲁氏那般的事情,准你报官。”
容玉拜谢离开,越发觉得孔县令对赵家的态度奇怪,未免过分好相处了些。
恐怕这不止是二叔刘重山钻营的结果。
“赵小娘子。”孔顺心叫住走出来的容玉,“孔某有事与小娘子说,还请移步。”
此刻容玉已经心中大定,事情不是冲着她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大事。她跟着孔顺心到了一处亭子,就见他道:“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可能会惊到小娘子。小娘子我们坐下说。”
“小娘子可知你公公以前是做什么的?”孔顺心问。
容玉摇头,“不知。”
“你那公公以前与你二叔是押镖的,大盛十五年他们押镖路过京畿,正巧遇到官兵剿匪,有一小股山匪逃跑,慌不择路上了官道,遇见了一个穿着富贵的书生,起了杀人夺财的心思。
“恰巧,押镖的队伍路过,是你公公带着刘重山,解决了山匪,救下书生,并为此受了重伤。而那书生也在那一年考中进士,做了京官。如今官居四品,做到了鸿胪寺卿的位置。”
鸿胪寺卿孔司序,盛朝唯一一个非战功赫赫将领,非皇族旁支,却坐到鸿胪寺卿这个位置的官员,此人乃是先帝在世时破格提拔。
容玉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孔县令的名字熟悉。
此刻她才知道,为何孔县令和孔顺心会对赵家格外关照。
“我那位族叔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救命恩人,可惜从那以后赵强(赵狗娃的父亲)和刘重山便失了音信,也是去年,我和叔父遇到刘重山,这才有了线索。族叔那边得了信,想要亲自拜访,可惜不能随意出京,便托叔父与我关照赵家。这份救命之恩,我们整个家族都很感激。”
孔顺心表情郑重,起身行了一礼。
容玉连忙起身回礼,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放下心来。是报恩,不是寻仇,这样就好。
“我与叔父是刚收到回信,小娘子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在下有一顾虑,小娘子听一听便是。”
孔顺心有几分不自在。
“赵小娘子尚且年幼,据在下所知,与那赵狗娃并未来得及拜堂成亲。按理说,三书六礼走过之后才算缔结两姓之好。小娘子其实不必守着孤女寡母过日子,若是小娘子有心再嫁,在下可以从中说和。”
说完这番话,孔顺心整个人都成了红虾米。这样的话,本不该他来说,可他出于同情,不得不说。
“赵强与刘重山二人是我孔氏一族的恩人,我们定会报恩。小娘子不用忧心鲁氏与小芳以后的生计。”
青年对上梳着妇人发髻少女的眸光,咬紧牙关道:“赵玉儿,你可以不必为赵狗娃守寡的。”
容玉顿时笑了。
“你们一家要报恩,我也是要报的啊。婆母很好,小姑也好,我在赵家很好,不考虑再嫁。”
“你这般年龄,太可惜。”
“孔班头说笑了,民妇留在赵家为的是报答婆母鲁氏恩情,民妇愿为婆母养老送终,侍奉左右。”
一年前这时候,她被一群媒人搅得焦头烂额,突遭变故,如今总算安稳下来,白捡了个已经死了的丈夫,简直是好极了。
再嫁?去旁人家侍奉公婆吗?
她在赵家很好,鲁氏对她就像亲娘一样,小芳也是个很好相处的孩子,二叔刘重山有很多缺点,但也是个有趣的人,为平静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狗子哥很好,老祖母也很好。
一家人都很好,她干嘛要再嫁,赌一个陌生人的人品和家庭呢?
孔顺心劝不动,只能就此作罢,送容玉走出衙门,他有些心塞。
刘重山从角落里钻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孔班头,我都听到了。”
孔顺心被吓了一跳,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刘重山会躲在暗处偷听,当即气得不轻。
“你这人,又不是不和你说,你偷听做什么?”
说话间,他再次变成了红虾米,从脑袋到脖子,就连露在衣袖外面的手都是红的,若此刻是寒冬腊月,怕是已经开始冒烟。
“啧啧,我只是路过而已。原来还有这一番渊源?我还真不知道。”
刘重山摇头晃脑,似笑非笑看着局促的孔顺心。
“骗谁呢,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若是不知,怎么敢与我接触,怎么会主动说起以前走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