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走过来，看容玉拨弄算盘珠子，冷不丁来一句：“我叫施贯众。”
“奥。”容玉木着脸点头，旋即睁大眼。
“你说你是施贯众？太医局判局施贯众？大昌二十七年因医治先皇被牵累流放的施贯众？”
老头瞪大眼，当即就要表演一个原地打滚。
容玉忙道：“不许嚎。”
“嗝。”施贯众捂住嘴，目光惊恐看着容玉，这小丫头什么来历，竟然随口就能把他扒个底掉。
“你没爹没娘，没有妻儿，对不对。”容玉露出一个和善笑容。
施贯众抖了抖，他都这把年纪半截入土了，哪里还有什么爹娘。至于妻儿，更是没有。
“那行。”容玉摸了摸下巴，“你医术不错，开个小医馆吧。不过你这名字要改一改，恩……跟着我婆母姓，叫鲁妙手吧。”
三言两语间，施贯众痛失本名。
对上小姑娘笑盈盈的目光，他愣是没敢说一个‘不’字。
容玉很满意老头的态度，太医局她只知道一个施贯众，当年可是她爹保下来的，要不然这人可就不是流放那么简单了。
他爹救人一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做女儿的，当然要拿好处。
她爹说施贯众是难得的身在高位，却仍旧医书不离手的，要知道医政分家，太医局很大程度上一些首脑人物根本不需要太精妙的医术。
施贯众是个异类，他是当时大夫里做官最高的，当官里医术最好的。
“往后我给你养老送终！”容玉拍拍老头肩膀，笑容越发灿烂。
改名为鲁妙手的前太医局判局施贯众细品一下，觉得这交易似乎也不错，不算吃亏。
鲁氏从房间里出来，见一老一少有说有笑，完全不明白两人什么时候开始相处如此融洽了。
“玉儿，娘有话和你说。”
容玉放下算盘和鲁氏一起去厨房，便听鲁氏道：“乔姜那孩子现在不好过，娘想着让他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你看……”
鲁氏有些难以启齿，家里已经收留了狗子和老妇，收留那老头也有她的缘故，现在又要收留乔姜。
最开始她们只是一家三口，人口简单，吃饭也简单。
鲁氏想着，就觉得对不起容玉。
“娘，我觉得挺好，让乔姜哥住下吧。”容玉心里盘算着赚钱大计，多一个人手，自然极好，比去外面找不知根知底的人好太多。
“娘就是觉得委屈了玉儿。”鲁氏始终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媳，是她将人买回家的，结果狗娃战死沙场，现在家里又多了其他人。她自己设身处地想一想，都觉得不舒坦。
“娘你想多了，我不委屈。”容玉才不委屈，她巴不得有一堆人可以让自己指派。
“娘，我想着咱们继续卖烧饼。那老头说他叫鲁妙手，和娘是本家呢，我们给他开个小医馆，那么好的医术，总不能浪费了，赚钱我们拿九成，以后给这老头养老送终。我看小芳喜欢医术，让她学着玩，打发时间也不错。”
鲁氏晕晕乎乎被说动，转头一家子就忙碌起来。
谷山县面粉价格还是有些高，刘重山上次去临州城发现那里粮食便宜，便招呼人去买粮食。有了一起赶路的逃荒经历，他一开口，便有人应和。
组织了十几个人，赶着牛车，推着板车便出发。乔姜也在其中，少年走了这一趟，见众人齐心协力，这些人又大多没有长久生计，便琢磨着招揽人继续开镖局。
“你这小子啊，还挺会抢生意。”卤肉宋在赵家和刘重山一起喝酒，听了乔姜的想法，哈哈大笑。
“这生意可不做，改日啊，我家那宋哥哥安排好了，自然有人往来送货！”
乔姜不解其意，可他的确没有本钱，便笑了笑没有说话。
粮食运回来，赵家烧饼铺再次开张，仍旧是一天五百个烧饼，因着原料成本便宜，价格低于谷山县的面粉，所以价格还能维持在五文钱一个烧饼。
柴是无所事事的刘重山去山上砍的，挑水和面的活计现在是乔姜的，狗子的脚还没有养好伤，每天就是被小芳管教着拉伸受伤的腿脚。小芳喜欢医术，训起病号来，有板有眼。
其他烧饼铺如今涨价到五文钱，可烧饼没有赵家烧饼大，更没有赵家烧饼好吃，因此虽然价格都是五文钱一个，仍旧被压了一头。
谷山县经历一场浩劫，正在以缓慢速度新生。
这一日，新任县令孟章走出衙门，看着夜色静谧的谷山县，不由摇头叹息。他本是新科进士，因得罪了人，这才下放。恰巧谷山县辛县令暴毙而亡，他被迫接下这桩烂摊子。
年少及第，他满心雄图大志，在京中碰壁，如今在谷山县也碰了壁。赶来赴任已有三个月，谷山县从死气沉沉，到如今有了些许生气，孟章可谓是殚精竭虑。
他独自在城中行走，穿过大街小巷，走过犬吠鸡鸣，在脑中描绘谷山县的未来画卷。走着走着，直到饥肠辘辘他才意识到，今日因为看县志，忘了吃晚饭。
孟章苦笑，这时候大大小小的店铺已关，没有吃饭的地方。他的住处，似乎还有半个冷硬馒头。
直到此刻，孟章才意识到，同僚口中对自己的评价是如何精准。
不通庶务，不近人情。
孟章决心回去啃冷馒头，走过一条巷子时，嗅到一阵香味，不由循着气味走过去，只见月光照亮一个招牌，上书四个字——赵家烧饼。
院子里传来说话声，人声鼎沸，隐隐有酒杯碰撞的声音。
这是一家饭馆还是卖烧饼的？孟章困惑，不过他知道今日的晚饭有着落了。
他扣响门扉，一个面目和善的妇人打开门。
“不巧，今日烧饼卖完了，明日请早。”
孟章按着因饥饿而开始绞痛的胃部，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低声道：“不拘什么，有吃的就行。”
“哎呀，这是饿坏了吧？”鲁氏见这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左右模样，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青袍子，和往日里在自家买烧饼的读书人别无二致，顿时就心软了。
“进来吧，家里还有面条，进来吃一碗。”
孟章进门，果然见院子里摆了五桌，也不拘男女，胡乱坐着，与寻常餐馆没有区别。
“大娘，有没有粥？若是有小菜，那就更好了。”
鲁氏一愣，这书生还点起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