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赵狗娃,鲁氏虽然最近状态还好,但之前一个多月缠绵病榻,几欲绝食,给了众人不小的阴影。
她不提,他们自然不敢主动提,勾起鲁氏的伤心事,总归不好。
鲁氏到现在都不肯真正相信儿子赵狗娃已经去世,一位母亲已经失去了自己孩子,若是他们再上赶着提醒,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于是,众人都默契得没有说起赵狗娃,就连小芳也懂事地没有说什么。
年夜饭的菜单在三言两语中定下,众人又开始商量之后的生计。绿水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他们在谷山县落脚,总归要有些生计。
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冬日夜长,灶台上煮着姜汤的铁锅咕嘟嘟响,狗子把姜汤盛出来放在水壶里,又添了许多冷水进锅。
凌冽的井水渐渐升温冒泡泡,热气腾腾的水汽在不大的厨房里扩散开,在这等待水开的时间里,一家人还有许多说话与吃饭的时间。
在自己房间里的何云生总算吃上热粥,捧着粥,嗅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气,不由贪婪地多吸了几口。他听不太清楚厨房里的对话,只能从声音里感受到那股子平静。
那是有商有量的交谈,人人都能开口的氛围。
即便是学堂里,百家争鸣也不会有这样的氛围。
何云生很羡慕,那份家人相处的状态是他从未亲身感受过的。
无人问他粥可温,无人关心他手凉不凉,无人在意他下一顿吃什么。
何云生又想哭了,真羡慕有娘的孩子。
他没了娘。
鲁氏没了赵狗娃。
何云生吃着粥,粥越来越咸。
容玉哪里知道房主是个娇气包,爱哭鬼。吃过饭鲁氏负责刷碗,她带着小芳和老妇用热水泡手,天冷手指关节难免冻伤,若是冻得狠伤了骨头,后遗症是一辈子的,因此要格外注意。
容玉切了些生姜片,抓着小芳和老妇的手,在她们手指关节上蹭了蹭,然后将老妇交给狗子,她开始给小芳揉被冻红的地方。
“是不是玩雪了?”
小芳忙道:“一点,就玩了一点点。”
狗子也在帮祖母揉手,将道理掰开揉碎的讲。
容玉道:“玩了雪要烤火,不然手冻伤了会疼会痒,挠破了大半年都是难受的,冻伤严重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小芳笑容满脸,就是不说话。
老妇眼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自家孙子。
狗子叹了口气,往盆里加了热水,将祖母的手按进去。
“烫!”
小芳的手也被按进水里,喊了一声‘烫’。
“活该,谁让你们玩雪?袖子都做长了一节,非要伸出来玩雪。”容玉就不明白了,自己小时候都没有如此贪玩,怎么小芳和老妇这样顽皮?
糖葫芦刘重山已经吃完一根,剩下一根掰开成三段,等她们擦干手,给了小芳和老妇一人一段,还有一段递给容玉。
容玉不耐烦吃这东西,直接拿过来递给狗子。
狗子受宠若惊,他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东西,忙双手接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熟悉容玉的性子,也不谦让,直接吃了起来。
鲁氏洗了碗,刚收拾好厨房,衣角被拉了一下,低头就被踮着脚的小芳塞进嘴里一颗糖葫芦。
鲁氏吃完揉揉女儿的脑袋,笑道:“真甜,回屋洗了脚赶紧睡觉。”
狗子吃完糖葫芦,借着之前烫手的水洗了手,将水倒进角落里的木盆,又装了两盆热水,分别放在女眷住的两间屋子门口,最后才将地上那盆水端到刘重山面前,去房间里拿了擦脚的破布巾子。
“你们也早些睡。”鲁氏见收拾停当,便回屋了。
天气冷,趁着刚吃过饭的那股子热乎劲儿早些睡觉,也能暖和一些。
天气冷尽管其他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仍旧是两个人住一个房间,这样也能暖和些。
容玉见老妇和小芳回房间老老实实泡脚,这才到了自己和鲁氏的房间。
“玉儿早些睡吧,明日不用早起,忙了这些天,好好休息休息。”
鲁氏格外心疼容玉,旁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还待字闺中,平日里只需要绣花便好,容玉在她家每日不但要做活计,还要为生计发愁,照顾一家老小。
她摸了摸容玉的鬓角,叹息道:“是娘的错,若是娘没有把你买回来,你就不用这般辛苦。”
容玉倒是没什么感触,若非当日鲁氏误打误撞把她买回去做儿媳,她当天晚上是要溜走的。她之所以在人牙子那里,是因为遇到了一些麻烦,自卖自身掩人耳目。
因缘际会,被鲁氏带了回来,倒是融入了这个家。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现在这个身份更方便她大隐于市,那些人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她成了普普通通一个小寡妇。
如今她有正经户籍,有人证物证,任谁都想不到她以前的身份,这简直是绝佳的保护色。
在隐于山林和留在赵家之间,容玉当然选择留在赵家。
一是舍不得这个名正言顺的寡妇身份,二是她在鲁氏身上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母爱。她年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后来父亲也死了。鲁氏这份爱对她而言无异于一道光,照亮了她本该晦暗难明的一生。
鲁氏的存在,让她有了作为一个普通女子生存下去的决心与勇气。
容玉拉着鲁氏的手道:“娘,你想啊,若你没有把我买回来,我如今会是什么日子?自古女子难为,孤苦伶仃一人更是难为,玉儿我身无长技,只有沦落风尘了。娘啊,你不是害了我,是救了我呀。”
鲁氏闻言,恍然大悟,不由忧愁道:“对,这世间女子难为,以后咱们娘仨,可怎么过。客栈掌柜那样的人实在是……”
眼看着鲁氏再次陷入惶惶不安中,容玉双手捧着她冰凉的手,笑道:“娘,听我一言,这世上自有公道,有些人是要遭报应的。、
那些魑魅魍魉都见不得光,只要国一时安宁,我们便有一时安宁。往后,只要咱们自己能立起来,什么都不用怕。再说了,有二叔帮衬,您还有个孝顺干儿子呢。”
鲁氏听得一愣一愣,她一个乡野农妇,哪里懂得许多,只觉得容玉的话让自己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