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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5 明月归(典藏版) CHAPTER 04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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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面,继续说,过十个月你自驾过来的时候千万记得来看看,说不定能当爸爸呢!再说不定,还是对双胞胎……程天佑皱了皱眉眉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吃了一口面,说,不是献身了吗?

他愣了愣,献身?

我说,采花啊!

他说,你脑袋里都是些什么?是老板娘把我QQ农场里最贵的花给薅去了!!最贵的花啊!!

我也看着他,强撑着镇定,说,抱歉!人妻了!口味有些重!思想有些杂!

大哥多见谅!

然后,我又小声嘟哝了一句,说,原来是这么个采花啊!那薅就薅呗!呵呵!其实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玩QQ农场挺弱智的……他将泡面放在一旁,抱着手看着我。

69

程先生。

其实,那一天,从程宅中跑出来,悬崖边上,望着那片海,我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开始崩溃。

人生惨烈得如同车祸现场,而我,只想逃逸。

魏家坪是我灵魂的最后归宿,当我伤痕累累,当我一无所有,魏家坪是我唯一能倔强地苟延残喘的地方。

那里有我母亲的坟墓,纵使死亡,都挡不住她是我人生唯一依赖。

每一次,当我受伤害,我都幻想着,自己可以在她的坟前大哭一场,直至昏睡,等待醒来,重新倔强地生活。

而这一次,我想回魏家坪,想回到母亲坟前,却已不再想哭泣;而是想将自己整个人封闭。

从此,外面的世界,与我再无关系。

不会再去爱,不会再去恨。

就这么茫茫然地过完一生。

所以,谢谢程先生,这一路上,瘫着一张扑克脸与我为敌,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各种刺激,让我无法自我封闭,也或许,我的心里还残存着渺茫的希望,还想去爱,还想去恨。

还不想茫茫然地过完这一生。

但是,我还是恨着程先生的。

我有多感激他为我付出的决绝孤勇,就有多恨他对我的欺瞒,如他所愿,炼狱般的负疚与煎熬,磨光了我和凉生之间,所有美好与希望。

他慷慨地赴我以烈焰般的深情,却也夺去我生命之中最珍贵的爱情。

我也想说服自己,两下相抵。

但是,我却做不到。

我还是放不下,放不下程先生的那八块腹肌吗?

滚!

我不滚!承认吧!无知少女!你就是惦记着那八块腹肌……要我说下去吗?你满意你所看到的吗?你的身体可是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

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滚!!

我痛苦地摇摇头,试图甩开,那个时时刻刻试图祸乱我心的小恶魔,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罂粟为眉,曼陀罗为眼。

好了!都滚吧!

我还是放不下,去恨着程先生。

70

他说,你和他会团圆的。我保证。

魏家坪的傍晚,云霞烧透半边天。

我从母亲的墓前归来时,程先生……嗯,我的大伯哥,依旧在围着院子转悠,是的,他从进入这个院子第一刻起,就开始转悠。

他见到我回来,环顾了一下已颓败了三分之一的院墙,指了指院子里压水的井,终于开口,问我,所以说……我要洗澡只能……只能……我点点头。

他说,好吧。

我说,其实,你可以离开的。

他看着我,说,其实,你大可不必时时刻刻冷着脸,脸会酸疼吧?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真不需要时时刻刻提醒我,那是浪费!

我冲他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巴,说,没事儿!对你浪费我舍得!然后,我翻了个白眼就走进屋子里。

他追进去,问我,今晚吃什么?

我转头,看着他,问我干吗?我是菜谱吗?你不是说到了魏家坪,你可以去天生苑管理处直接刷脸,他们会给你钱的吗?

程天佑看着我,说,弟妹,你可真小心眼!

我看着他,说,大哥,谬赞了!

程天佑本来计划去天生苑刷脸的,但是很遗憾,当他怀着天真烂漫走进天生苑,冰着扑克脸说我是程天佑,我是你们的超级大BOSS!人家直接当他是个骗子给轰了出来。

程天佑急了,手机没电,钱至和颜泽都无法联系,他不解地看着我,说,我来过天生苑!他们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真懒得理他,你之前来的时候,前呼后拥的,墨镜糊着半张脸,高傲得拒人千里之外,鬼能认出你来!

于是,他灰溜溜地跟着我回到了家。

他绕着冷锅灶转了一圈,又问了我一遍,今晚吃什么?

我一面收拾那些沾了尘的旧物什,一面说,我记得某些人好像会打猎!要不,你去打猎?

其实,昨晚我本来要求他用Q币跟胖姐姐去换点儿人民币带着,他却死死地坚持到了天生苑他可以刷脸。

我心下明白,他是在捍卫他QQ农场里的花……不就是个QQ农场吗?总裁,你玩这么低智的游戏真的好吗?

昨晚他没听我的,于是,今天,我们俩身无分文地在冷灶台前大眼瞪小眼。

我说,让你昨天去用Q币换,你不听!现在好了!你去找隔壁的吴婶子……程天佑原本冷峻的脸上略有喜色,说,她会帮我们?

我摇摇头,把未完的话继续说完,也没用!她又不玩QQ农场!自家农田就够她捯饬的!你那些Q币在魏家坪就是个零!

程天佑并不服气。

我冷笑,你要不去刘大爷家问问,你说,大爷,我用一百Q币换你两个鸡蛋!他能一耳光把你扇到村头的清水河你信不信?

程天佑抱着胳膊看着我,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嘴巴挺厉害!

我不理他,继续收拾房间。

月上西天的时候,房间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包里的几根胡萝卜,去母亲的墓地归来时,遇见邻居,送我的;本着再恨他,我也不想饿死他的人道主义精神,我拎着胡萝卜走出门,打算救济一下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

一出门,一阵诡异的烤肉香从院子里飘了过来。

程大公子坐在院子里,满头鸡毛,笑得满口大牙,花枝招展,他一见我,慵懒又霸气地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冲我炫耀,说,我打猎回来了!

我往他手中的棒子上定睛一看,是一只已经烤到黄灿灿的肥鸡!

我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下去,抵抗着肉香的**,指着那只鸡,急了,说,什么打猎啊?!你这是偷!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黑下脸来,说,你开玩笑吧!那只鸡就自个儿在街上溜达,是我捡的!

我说,农村里的鸡都是散养的,你是要蠢死吗!你气死我算了!

程天佑说,你爱吃不吃!

我直接跪了,毫无节操,我说,我吃!

程天佑忍着烫,将两条鸡腿掰给了我,挑剔而嫌弃地说,最讨厌吃这种全是肉的东西了!爱吃这种腻人的鸡腿的人都很蠢吧。

我一面毫不客气地啃着鸡腿,一面点头,我说,大哥!你特别有见解!真的!让我蠢死吧!

不知道为什么,肉滑到喉咙那一刻,我突然咽不下去了。

瞬间,泪水流满了脸。

我想起了凉生。

我想起了我们的小时候。

我想起了他踩在板凳上,踮着脚给我夹到碗里的那些红烧肉。

他说,你吃吧。哥哥不爱吃。太肥了。

可他漂亮的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那些肉,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很蠢很蠢的我,将它们全部吃掉。

很蠢很蠢的我连肉汁都舔光了,还对他笑。

我抱着程天佑号啕大哭。

程天佑愣在那里,没说话,但他知道我想起了谁。

这么多年后,月亮下面,那个已不再是你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为你号啕大哭的女人,和一只肥得滴油的烤鸡。

很滑稽,是不是?滑稽得就像我们的这场命运。

他像极了你,所以惹哭了我。

程天佑任由我抱着,眼泪鼻涕肆意横流在他的衣衫上,他的另一只手支撑着那只滴着油的肥鸡,另一只手几经迟疑在空中,最终,也没有落到我的肩膀上。

他低头,下巴轻轻地蹭过我的发丝,是他最后的贪恋与温柔。他说,你和他会团圆的。

我保证。

71

想一个人又不是错。

月亮那么圆。月色那么撩人。

魏家坪夏夜的风猛然吹醒我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从他怀里起身,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程天佑看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程天佑,一副“咦,刚才发生了什么?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吧”的表情,死撑着坚强。

他低头,半晌,抬头,看着我,说,想哭你就哭。不用总这么压抑自己的情绪。想一个人又不是错。

我说,我没想他!是你烤的鸡肉太难吃。

他说,难吃到你掉眼泪?

我一时语结,还是死犟,说,对!

程天佑看着我,没说话。

我转身,回房。

月亮在天上,那么圆。

72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天上的月亮,那么圆。

圆到孤单。

夜渐深,白色的月光,映在墙壁上,她张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方向,时光就这么溜走了,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

此刻,伤感,就如同脱落的墙皮,廉价到不合时宜。

她下床,走到窗户边,撑手在窗台上,抬眼望去,小院半颓的墙,老树的枝桠,只是,再也不见当时的少年和月光。

他缓缓开口,没睡?

她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他在窗外,靠墙倚着,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已在此站了很久了,月光照在他刀刻般的容颜上,让他原本就冷峻的气质变得更加难以亲近。

她没回答。她在窗前,抬头,仰望着月亮,发丝滑落两肩,发上的橙花香,浮动在这月色里,如候归人;他在窗边,抱着手,立在这月朗风清下。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他说,在想他?

她沉默。

他说,看来你还在怨他?

她低头,不看他。

他说,因为沈小姐?

他转脸看了看她,目光澄澈,他说,为什么不尝试相信一下爱情?

他说,你该相信,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一定有他的苦衷。

他转身离开时,突然笑了一下,说,其实你怨他我该开心才是。

月亮下,转身离去的男人,愣在窗前容颜若莲般的女孩,定格成凄伤的画,铸成了悲伤的诗——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73

他。

小院安静,颓墙上的草儿,在月光下舞动。

从走入这院落的那一刻,他就仿佛走入了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小时候,他们的爱而不能,他们的相依为命。

小院之中,仿佛四处都是她和他的影子,每一个年纪。从童音稚嫩,到年岁正好。一眉一眼,一颦一笑。安静的石磨,地上的青石,还有老树的枝丫。

时光之下,他仿佛遇到了他。十九年的时光。

这一刻,那个叫凉生的男子仿佛就在自己的身旁,一转脸的距离,抱着手臂,立在这月色之下,噙着笑意,望着她。

淡淡的眉眼,安静的守护,克制的爱情,静静地凝望着那个小小的姑娘慢慢地长大,奉三千红尘无邪,铺十里红妆可愿。

他像是终于懂了他,为什么那么淡然的气质里却氤氲着藏都藏不住的倨傲——因为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他唾手可得的距离中。

他不是得不到,只是从来没想去得到。

爱情怎么只能是得到?

爱情有时候,也是放手。

就如曾经他远走法国,放开了她的手。

亦如现在他娶沈小姐,放开了她的手。他终于成了他。

终于懂得了那些年里,自己嘲笑过的他,那不是懦弱,是克制!那不是优柔,是守护!那不是一时纵情的欢愉,那是一生爱情的克制。

小院之中,月夜之下,隔着重重叠叠的时光,他和他终于相视一笑,握手言和。

然后,在这个月夜下,他为他说出了这句话——你该相信,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一定有他的苦衷。

居然有这么一天,替情敌说话?只不过,一个打马而过的匆匆过客,有什么资格替一个命里归人说话?他勾了勾嘴角,苦笑。

压水井里冰冷的水,浇透身上的时候,院外,似有人影晃动,眼尾的余光扫过,他突然警惕起来。

手按腰间,他缓缓地放下水桶。

74

你在吃醋吗?

我望着天花板发呆。

院子里响起的水声,仿佛是滑过皮肤,我的心兀地乱了一下,将脑袋狠狠地埋入枕头下。

一道黑影突然闪了进来,将我一把拉起。

我吓得惊声尖叫,他一把捂住我的嘴,眼眸冷冽,声音低沉,说,有人!别出声!待在我身边!

淋湿的白衬衫几近透明,黏贴在皮肤上,湿漉漉的头发,午夜之中,深邃如兽的眼眸,是程天佑。

我将脸别开,尽量不让呼吸艰难。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

有人在轻推院门,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看着他,紧张又疑惑。

他看了我一眼,声音很低,说,不是冲着你来的!就是冲着我来的!

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低头,猛然发现他手中拿着枪的时候,直接傻掉了。

院门轻轻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我们俩屏住呼吸从窗口望去,素白的月色下,一个身穿藕色长裙的长发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鬼!我一惊。

宁信?他愣了。

我看了他一眼,宁信?果然防火防盗防前女友!前女友果然是某些人灵魂中不能割舍的物种,这么远,居然能看出来?

未及我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拖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宁信看到我们的时候,吃了一惊。

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宁信说,你们居然在。

她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理了理头发,说,我是,天恩在这里的度假酒店项目,一直喊我们过来。如今快开业了……没想到你们也在……程天佑看着她。

她看着程天佑,微微尴尬一笑,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

可能,是未央这些日子一直对我叨念这里。

她微微一声叹息。

她觉得自己失态,忙冲我笑笑,说,听说你和凉生结婚了?恭喜啊。

末了,她看着程天佑被水打湿的衬衫,又看了看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怔了怔,说,我……没打扰到两位吧?

程天佑的手突然松了开来。

我一怔,低头,落空在空中的手,我瞬间回过神,对宁信解释,你误会了。

我们……

他打断了我的话,说,三弟不在,我陪她回家祭母。

宁信走后,他看着我,说,你就这么着急同我撇清关系?

我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说,着急撇清的是你吧!

他一怔。

当我瞥见他手中黑洞洞的枪时,愣住了。

他收起,动作熟练,说,玩具。

我没作声。

他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我黄赌毒黑全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薄情寡义!始乱终弃!满意了吧!

他说,另外,我说最后一遍!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微微一愣,随即冷笑,这话你说给沈小姐听比较合适。

他说,不劳提醒!弟妹!阿嚏——他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我说,旧情人当前,泼自己一身水,玩湿身**?你不会是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吧?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眼眸渐渐深邃,眉毛微微挑了挑,是意味深长的玩味。

我不理他,转身回屋。

宁信的到来,似乎让他很不安。

也难怪,一个宁信都能寻到的地方,会有多安全?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喊住我,正色,说,这里怕是不安全!伯母你已经祭拜过了。明天跟我回去!

我说,要回自己回!你们程家才是世界上最不安全的地方!

他冷笑,由不得你!我绑也要将你绑回去!

我:……

75

他说,姜生,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离开你了。

半夜,外间是窸窸窣窣辗转反侧声,间杂着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我一直竖着耳朵,直到他开始不停地咳嗽,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去,说,喂!

你别装病啊!

他没回应,只是蜷缩着身体,似乎正遭受着极大的苦楚一般。

我说,喂喂!你多强啊!前任当前,你都能玩冷水湿身,现在装柔弱不合适吧!

他毫无回应,我狐疑地看着他,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一试,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我说,你没事吧?

他的嘴唇焦白,虚弱地喊了一声,姜生。

我一怔,纠正他,弟妹!

他似乎听不到,只是唤着那个名字,姜生——心心念念,如在梦中。

我突然心痛了一下。

他似乎被烧迷糊了,他说,见到赵霁记得跑!

赵霁?我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话,赵霁就是程家一直保护我左右被我称为“首儿”的保镖。

**,夹杂着细碎的痛苦呻吟,他含糊不清却又心焦地自责着,我怎么让你吃那么多鸡肉……吃胖了……跑不动怎么办……我愣愣的。

猛然间,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我连忙扶他起身,拍打着他的后背。

他捂着嘴巴,强忍着,喘息得艰难,脸憋得通红。

我焦急地看着他,我说,程天佑!你别吓我啊!

他浑身滚烫,虚软地一笑,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声音却小到飘忽,说,吓你?我哪有魅力能吓到你?

我扶他躺下,他的手落到床边,暗夜之中,月光之下,我突然发现了他掌心里一团鲜艳狰狞的红!

我蒙了!他落水伤到了肺,我是知道的。难道……我不敢想下去!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不让他发觉到我的慌张,我说,程天佑,你等我!

说着,我飞快地奔出门去。

身后,是他烧傻了一般的呓语,姜生————你跑得真快……

——赵霁……来了吗……

——别伤害她……别……

——姜生……

——姜生……

——我的姜生……

……

村里诊所的老头几乎是被我扛回家的,他说,啊呀呀!我记起你来了!你就是那个牙粘在满厚屁股上的姜家小姑娘吧!长这么大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好,十多年过去了,居然能记得,说明还没老年痴呆!还能行医!

他被我扔进门,程天佑依旧在呼唤着那个名字,姜生——老医生回头看了看我,男朋友?

我忙摇摇头,摇着摇着在老医生狐疑的眼神里觉得自己大半夜里藏一男人在家里实在不好解释……又索性狠狠地点点头。

老医生走近一看,自言自语道,怎么长得……和凉生那后生有些几分像啊?

你们俩,果然是兄妹情深啊,也是,从小就相依为命。这说起凉生,我记得你当年咬何满厚屁股的时候……

他又提何满厚的屁股!我几乎有种想杀人灭口的冲动。

老头突然八卦地问,你哥知道你带男朋友回来吗?

我压制着情绪,打断他,说,他刚刚咯血了。不久之前他肺部受伤过,落下了病根……他不会有事吧?

老医生熟练地翻了翻他的眼睑,说,还没死。

我翻了个白眼。

程天佑突然握住老医生粗糙的手,轻轻地握在胸前,他说,姜生,别走!

老医生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手,一把将我扯了过去,将我的手塞进他的手里,说,这才是你家姜生!

程天佑轻轻握了握,虚弱地呓语,说,这是猪蹄……那天夜里,老医生有条不紊地给他测体温,测血压。

我在一旁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他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是看到了我,又似乎没看到,他说,你哭了?他说,这样子,我会不想离开你的。

他说,姜生,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离开你了……他说,比起你为我哭,我更喜欢你冷漠无情的样子,至少能让我离开得甘心……他说,姜生……

老医生被他呓语到心烦意乱,外加老眼昏花,在他手背上戳啊戳啊戳地戳了十多个洞,才给他输上液;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他气若游丝,却还是呓语不断,姜生,你给我找了个啥回来?你这是谋杀……亲……大伯哥……

他说,姜生,你要把我扎成豪猪吗?

他说,姜生,你是不是恨我?恨我在三亚那么残忍地对你?

他说,姜生,那时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不知道可以信任谁,可以把你托付给谁。那时候,狠狠逼走你,才能保护你。

他说,我知道你会恨我,恨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这样才是我最希望的,这样你才会忘了我,好好地和他过……他说,你看,老天多爱我,我的梦想这么轻易就实现了,你真的就和他好好地过了。可是,我怎么会这么难过?难过得想死掉!

他突然间像个小孩,任性而无赖,说,就让我今晚死掉吧,我不想娶沈佳彤……我眼泪几乎崩落时,老头走了上来,扯了一条胶布给他封住了嘴。

我直接呆了,抬头,看着老医生。

老医生一面将他的手腕、脚腕都用胶布缠在**,一面说,你男朋友是演电影的?然后,他拍拍程天佑说,都病成这熊样了,省点儿力气吧!

他转脸,特真诚地问我,要不要眼睛也糊上,让他睡个好觉?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说,来!你给他把这身湿衣服给扒了!

不是脱了。是扒了……扒……了……了……76

说不介意,却原来还是介意。

我守着他直到黎明,根据老医生离去前教我的手法,给他拔掉输液针头,试了试他的体温,终于松了口气。

回头,试试晾在一旁的白衬衫,已经半干。

我替他盖好薄被,遮住他坚实的肩膀,那方任我流泪依靠的地方,最终是她人的依靠。我的眼眶微微一红,别过脸,不再看。

疲惫至极,我就伏在他身边睡着了。

天亮时分,一双温柔的手掠过我的头发,我惺忪着睁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凉生!

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个人,只需一眼,就会让你泪流满面。

他能渡你流离失所的魂,他是你在这世上所有的慈悲。

他看着我,嘴唇紧抿,眼眸清亮如星辰,闪烁着悲悯的光芒,他缓缓地将一碗水煮面端到桌子上。

他转身,走了过来,抬手,想为我擦去脸上的泪,他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会等我。

我却躲开了的他手。

他一愣,说,怎么了?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报纸上,他和沈小姐同游,如同一根刺……良久,我抬头,看着他,说,你是我的哥哥。我们做了十几年的兄妹,突然像情侣一样在一起了,我不习惯,我有负罪感你知道不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同你牵手,怎么同你相处,怎么和你拥抱……他说,你不必知道,我会同你牵手,我会同你相处,我会同你拥抱!

我说,别逼我了!

他说,你生我的气了?因为沈小姐?

我转脸,强行掩饰,说,不是!

他看了看晾在一旁的白衬衫,绕过我,看着睡在**的程天佑,问道,那就是为了他?!

我说,你知道不是的!

他看着我,说,既然都不是!那好!我给你机会!将你心里所想统统说出来!别像以前那样憋着!我不愿意看着你心事满满地同我在一起。

这时,老陈在一旁急了,他说,三少爷!您和姜小姐在一起,沈小姐怎么办?!

凉生愣在那里。

我的凉生,他愣在了那里。

我的凉生……我喃喃着,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姜生!你没事吧?

一声柔柔关切的呼唤,将我从悲伤中唤醒。

我张开眼,看到是她,仓皇地起身,周围,已经是一片明晃晃的天,宁信在我的床边,漂亮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我愣了愣,相见相逢,不过是梦。

梦里凉生,慈悲的脸,悲悯的眼,耳边的话,触手的温度,都是梦一场。

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

我的眼角微凉,是一片伤心泪。原来说不介意,却还是介意。

我悄悄抹了抹眼角,抬头,晾在一旁的白衬衫已经不见了,回头,是空****的床,我问,他呢?

她看着我,温柔笑笑,说,他在院子里。颜泽带着人今天一大清早就找了过来,十万火急的模样。噢,刚刚,钱至也来了。

我又愣了!

抬眼,望去,院子里,他斜靠在石磨前,脸上是微微憔悴的白,但不改容颜的冷峻坚毅,仿佛昨夜那个烧傻到口无遮拦的贪心小孩,不是他。

昨夜,对于他,仿佛是铅笔字经历了橡皮擦,他已经不记得。温柔的话,痴心的话,是临水月镜中花。

这一刻,唯一真实存在的是他恢复如往常冷漠的脸。

不远处是三五个身穿黑衣的保镖候在一旁,戴着墨镜,西装革履,与这个乡野小院格格不入。

钱至和颜泽在帮他清理手腕上的胶布痕迹。

颜泽笑,嘴巴毫不留情,说,大少爷!这人妻的尺度就是大!又是湿身,又是胶带的,还有针孔,滴蜡了没?

他说,闭嘴。

冷着的脸,冰山一般,

颜泽说,好好好!我闭嘴!大少爷脱了衬衫也只是用腹肌教她数数而已。

旁边的几个黑衣保镖佯装听不懂,望天。

钱至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到我的时候,走了过来,喊了一声,太太。

颜泽也很恭敬地称呼道,太太。

程天佑回头看了看我,说,昨夜辛苦了。

他的唇色有些干白,礼貌而克制。

我摇摇头。

颜泽在一旁笑,扯了扯他的白衬衫,说,昨夜可不是辛苦三少奶奶了嘛!

程天佑的脸一黑,他立刻噤声。

我有些发呆,一直安安静静的小村魏家坪,怎么会有今天这个“豪华”阵容。

其实,从我们离城的那天,颜泽就一直在追寻程天佑,又怕赵霁或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也在找我们,所以在电话里,并没敢实质性沟通。

颜泽说,我给宁老板打过电话,宁老板说您不在她那里,作为一个神级的专业保镖,综合分析了一下,我就知道,您十有八九是陪太太回魏家坪了。

然后他转头对钱至说,我是程总的贴身保镖,追过来是使命必达。你个做文职的。来干吗?是不是以后厨子园丁都就跑来了。

钱至看了程天佑,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天佑看着他,眼眸微深。

院子里,宁信正在细心地分粥,阳光如同温柔的玫瑰金,镶满了她的绿色长裙。她抬头,长发披肩,莞尔一笑,招呼我们,说,你们都别聊了!先吃饭吧!

然后,她走过来,将粥递给颜泽,说,你和钱至赶了很久的路,也饿了。我从酒店带过来的,虾饺、烧卖,还有小笼包。

颜泽说,谢谢宁老板,我们吃过了。

宁信笑笑,她知道他们这行的规矩。不能乱吃外人的食物。只是,她没想到平日熟络的颜泽也会拒绝。

颜泽说,宁老板勿怪。

宁信说,你一切都是为了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心当感激,怎么会怪。

说着,她看了程天佑一眼。

她转头冲我笑笑,拿来一碗粥端给我,说,我昨夜看到这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就知道你们俩是搞突袭,没有什么准备,怕你们早上没有饭吃,所以,就多此一举跑过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她很知分寸,大方而得体,仿佛她才是这个小院的女主人一般,不,应该说,她出现在哪里,她就是哪里的女主人。

我接过粥,看着她,说,怎么会。

原本三个字也算完了,我没忍住学了一下她的八面玲珑,说,你一切都是为了你最重要的朋友,他也是我的大伯哥,我的挚爱亲朋,我心当感激。

程天佑在一旁默默喝粥,差点呛到。

宁信温柔一笑,说,刚刚听你在梦中呼唤凉生名字了。新婚小夫妻就是甜蜜,真是要羡慕死我们这些单身啊。

我看着宁信,瞥了程天佑一眼,说,没事。他很快就不是单身了。

说完,我就闪到一旁喝粥去了。

宁信一愣,看着程天佑。

程天佑没回应,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他看着我,轻轻抿了一口粥。

看毛线!我也只是一时没管好自己的舌头。颜泽阴魂不散地凑到程天佑耳边,大少爷,您到底昨夜对人家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害得人家梦里都喊自己老公求救啊……

程天佑一把将仨小笼包一起堵住他的嘴,皱着眉头,走开——颜泽!你是保镖吗?你是八婆!

宁信看着他,其他黑衣人依然在专业望天。

宁信笑着走到程天佑身边,说,天恩的新酒店真不错,说起来,还是你的天生苑里那片姜花成海,才造就了这酒店。

程天佑没作声。

宁信说,哦,昨晚没跟你说,黎乐回国了。苏曼也会来参加开业剪彩。真难得,你和姜生也在,我们正好可以约在这里聚聚。嗯,有黎乐在,我们还可以约一下陆文隽。

她笑,眼神澄明,人畜无害的温婉。

我立刻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程天佑面无表情,转头,看着她,说,好啊。

她微微一愣,程天佑的回答超乎了她的意料,她并未停顿太久,转头,望着离去的我,回头,对程天佑莞尔一笑,说,嗯。你看我,心急地约下了这局,也不知道姜生愿不愿意。

程天佑看着她,也笑,眸子里隐着凌厉的光,说,她为什么要不愿意?

宁信一怔,笑笑,我只是乱讲。对了,我看她匆忙来此怕是也没有准备祭奠母亲的祭品,我在酒店也方便,给她准备了。

程天佑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果然是个善良的女人。对一个夺了自己妹妹所爱的女人,还能这么好。

宁信的笑容微微凝结住,她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她十六岁就在我店里打工了,说起来,也算半个妹妹。小小女孩,和她对凉生执念的爱情,怕是我们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了。怎么去恨去报复?

凉生。执念。她如此提及。

程天佑没说话。

77

我们最后的结局。

我刚进屋,钱至跟了进来,问我,你没事吧……太太……我回头,看着他,笑,摇摇头,那时就没有一面镜子,我不会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多么的勉强。

屋外,程天佑突然漫不经心地问宁信,说起来,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宁信愣了愣,笑,说,昨晚不是跟你们说了?天恩一直喊我过来瞧瞧。当然,我还有私人原因,就是来看看未央心心念念的地方。作为姐姐,我欠她太多了。

程天佑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说,你很贴心。

宁信笑,你可别这样!我都有些毛骨悚然了。我认识的程天佑可不是一个会赞美人的人。

程天佑说,是吗?

宁信笃信地点点头,说,是。

我转脸看着窗外,他和她聊天,似乎很快乐的表情。

钱至环顾着这个房子,说,这就是您和三少爷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回过神来,点点头。

钱至说,这个地方,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也是这样,一个清贫但却美丽的地方。

我微微一怔,因为我确实无法将钱伯和清贫联系到一起。

钱至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看了看窗外的程天佑,说,看来大少爷没有告诉你,我是钱伯收养的孩子?

收养?我看着钱至。

钱至点点头。

突然,我想起了昨夜,克制着紧张的情绪,漫不经心地说,昨夜……他发烧得厉害,咯血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钱至看着我,说,原来,你还会担心他?

我一愣,低头,将头发捋到耳后,勉强笑笑。

我转头,看着窗外的程天佑和宁信,岔开话题对钱至说,他们聊得好像蛮开心。

钱至说,你在意吗?

啊?我抬头,看着钱至。

钱至忍了又忍,最终,他开口,说,太太。我来这里,是受了家父之命,老爷子请大少爷回去。沈小姐回来了。

沈小姐回来了?这么快?

我愣在那里,一时间回不了神。

目光,如僵死的藤,框在屋外,阳光之下,他和她的影子上。

他们似乎相谈甚欢。

不知过了多久,程天佑对宁信说,我送你。

我从这三个字里猛然惊醒,才发现,一晃八年,流光飞逝,白驹过隙,我们最后的结局,不过是——

你离去,我送你。

钱至痛心地说,我真是荒唐!沈小姐回来了,凉生也就回来了。太太是该开心的。至于大少爷,他生他死,他婚他娶。太太怎么会在意呢!

说完,他转身走出去。

78

有些别离,注定没有道别。

我在窗前,怔怔地看着钱至离开,又怔怔地看着程天佑送宁信离去。

那一刻,我才发现,背影真的是一种令人伤感的东西;每一个背影都会有一段目送,却不是每个背影都有归期。

程天佑折回来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院门外追了进来。

颜泽他们立刻紧张地围上前去,一见是钱伯身边的熟人常山,才微微靠后,站到一旁。

程天佑停住了步子,回头。

常山看了钱至一眼,眼神中似有隐隐的不满,他走到程天佑的身边,俯首帖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程天佑明显一怔,猝不及防的表情,抬头,说,这么快?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的方向,我亦站在窗边,看着他。尘封的窗户,恍恍惚惚的光影,模糊了彼此的脸。

良久,他转脸,对常山说,我知道了。

说完,他朝着屋内走了过来。

常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截住了他,硬着头皮,说,大少爷请吧!钱伯在车上恭候多时了。

连一个道别也不肯给予。

程天佑一怔,猛然转身,说,钱伯也来了?!

颜泽也微微一怔。

钱至在一旁,点点头,常山这些话,本应是他来传达,只是,他面对着程天佑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程天佑看了看门外那辆静默的黑色越野车,又回头,看着藏在窗户暗影之中的我,沉默着。

常山唯恐再生变数,忙说,大少爷不必担心太太安危!您回去了,三少爷自然也就回来了。

他说,大少爷,您请。

那一刻,小院静极了。

他立在院子里,一同立在那里的,还有那盘静静的石磨,沉默如哑巴。

顽石啊,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心仪的姑娘,如何将你的喜欢告诉她?顽石啊,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心爱的姑娘,如何将你的不舍告诉她?顽石啊,你需要狠下怎样的心肠,才能与深爱的姑娘永诀天涯?

最终,他转身,离开。

没有一句话,哪怕是一句,我走了。

有些别离,注定不能道别。

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丝声息,都会出卖掉你的心,让你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

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前那一刻。

我的眼泪刷——一下落了下来。

我曾以为,这方小院,我只会为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欢喜一个人恼,如今他却用了一个背影,让我明白,我也会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欢喜为他恼。

可是,又怎样呢?

我恨我有一双腿,却不能追上去,道一声,珍重。

我恨我有一颗心,却不能去爱你,因为它装了另一个人,注定忘不了。

我恨我有泪千行,却不能流在你的眼前,因为它会阻住你的脚步,让你再陷一场万劫不复。

……

这一年,二十三岁。

阳光照不进的窗户里,明明暗暗的光,我知道,从此,那个爱了我八年的男人,不是我的了。

79

我一下傻掉了。

汽车绝尘离去时的引擎声,在我耳边不断回响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屋子的,盛夏太阳的光,突然刺痛我的眼,这短而漫长的三天两夜,如同大梦一场。

凉生,我们的爱情里,注定是我一个人的孤军奋战吗?

带着对你的执念,自负地认为自己有一颗石头一样的心,不为这世界上任何深情与温柔所打动?

这就是我此生的爱情吗?

当我一次又一次犹疑,也就一次又一次憎恶自己。

我恨这样的自己。

她心动了,我恨她,恨她对你是亵渎。

她心如铁,我恨她,恨她对他是辜负。

可我只是一个女子,我可以执念,可是那颗心,它不是石头。它柔软,它会悲伤,若无壁垒,它会为这世界上的深情和温柔所动。

我想我得做点什么事情了。

可我该做点什么事情呢?

环顾着空****的小院,当我看了看石磨上宁信送来的祭品,发现里面还有一些钱币,我突然想起,我该去老村医那里,把昨夜的出诊费和医药费给他。

你瞧,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留。

他给我留下了债务。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院门,茫茫然;突然,一个身影映入眼帘,我猛然抬头。

是颜泽。

他说,太太。

我愕然,你?

他笑笑,说,太太很失望的样子。

他说,太太希望是谁?

原来——

程天佑离开,拉开车门那一刻,突然停住,对跟在他身后的颜泽说,你们留下。等三少爷回来。

常山笑,大少爷这是不放心我呢?还是不放心钱伯呢?

程天佑没理他。

颜泽急了,说,这怎么行?我怎么能离开你?要不,我们干脆带着三少奶奶一起回程宅,还给三少爷就是!反正我不能离开你!

程天佑沉默,他知道,倔强如她,铁定是不会跟他们回程宅的,那是牢笼,那是伤心地,那是在三天前将她的自尊挫骨扬灰之处。

他看了颜泽一眼,说,留下。

颜泽说,我不管!大少爷要是出事!我还能在保镖界混吗?

程天佑皱了皱眉头,狭长的眼角斜了他一眼,说,别弄得跟多少人想要我的命似的。

颜泽撇嘴说,自从大少爷您眼睛失明,多少人蠢蠢欲动瓜分程家这块大蛋糕,早就做好了没有你的打算了。现在倒好!你突然宣布复明!他们还瓜分个妹啊!所以,想你死的绝对不止一个!要我说,就连二少爷……程天佑目光陡寒,睨向颜泽的时候,颜泽忙收住声。常山将脸别向一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钱伯在另一辆车上,闭目养神。

……

我听颜泽诉说他同程天佑的“别离”之苦,看了看他和另外两个保镖,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小院。你们回去陪他吧!

颜泽抱着手,环顾了一下小院四周,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他点点头,语调有些怪,说,我也正有此意。

说着,他真的撒腿就跑上车了,比兔子还快。

我一下傻掉了。另外两个保镖傻掉之后,又迅速清醒,追着颜泽登上另外一辆车,追逐而去,只留下我独自一人傻在小院里。

80

就像,此生路过了你一样。

车行在高速路上。

程天佑一直沉默,一同沉默的还有钱至。

他低头,望着手背上昨夜留下的针眼,过几天,它们就好了吧?娶了她,慢慢地,我也会忘记你了吧。

走出那个小院的时候,硬起足够的心肠。

怕回头,怕开口,怕大太阳下一个大男人泪成行。

……

他轻轻咳了一声,钱至猛然转头看他。

他没看钱至,面无表情地望着车窗外的公路。

高速路牌上出现“2km后明月村”的时候,他突然愣了一下,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村子。

钱至也怔了,他喃喃道,原来,真有这么一个村子。

钱伯的车子,行在前面,突然开启了右转向灯,似乎是要下高速直奔明月村的样子。

司机转脸,看了钱至一眼。

钱至回头,看着程天佑,请示道,大少爷?

程天佑看了前面的车一眼,说,跟着就是。

不必猜,他也知道,此刻,前面车辆之上,钱伯的心绪定然如这高速路两旁的山峦起伏难定。

这里是他此生未娶的女子的故里,桃源县明月村。

万座青山人已逝,两行浊泪情难灭。

人生在世,不管风华正茂,还是垂垂老矣,唯有爱情,谁都逃不掉。

只是,钱伯的车,突然,右转向灯灭了,又回复了原定的路线,直直地奔回常张高速上。

那个老人,终归没有去故人旧地拜祭的勇气。

程天佑默默一声叹。

原本静默着的钱至突然开口,对司机,大喊一声,掉头!!他的意思是——下个出口!下高速!

程天佑愕然一震,抬头,看着他。

钱至情绪突然那么激动,说,大少爷!难道你想像我的父亲一样!临老之时,留下这弥天遗恨不能补救吗?就错过这么一下,一生就过去了!大少爷!人只有一生啊!一生很短的!

程天佑的脸色很平静,是啊,一生很短的。所以,给她最想要的日子。给她最想要的爱情,最想要的人……

他没理钱至,平静地对司机说,继续开。

钱至像疯了一样,突然夺过方向盘,司机直接傻了,程天佑也傻了,他在汽车后位上差点被惯性掀翻,终于不再平静,说,钱至你疯了!

汽车被逼停在应急车道上,钱至迅速推开车门,绕到驾驶室一侧,将司机一把拉下来,自己坐了进去。

他说,大少爷!我听你的话听了一辈子!今天我不能听你的!

程天佑觉得自己快疯了,他阻止道,钱至!她是有夫之妇!我的弟妹!程家三太太!

钱至说,那又怎样?!

他说完,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可怜的司机就被他给活活地扔在了高速路上。

程天佑觉得自己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了,三观被自己的属下震得粉碎,就差发飙骂人了!

钱至一面将车开得风驰电掣,一面说,大少爷!您一直不都是个挺没底线的人吗?!怎么突然要做道德楷模了!

我擦!有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吗?钱至你吃了毒蘑菇了吧!程天佑的脸阴阴的,额上青筋暴绽,黑成了石墨。

不过一趟魏家坪,全天下是都疯了吗!

原本一直稳妥跟在后面的车子,突然飞速超过了钱伯的车子,右转明月村直接下了高速,折向魏家坪方向。

常山在车上,直接蒙了,他转头,对着车里那个一直静默的老人,说,钱、钱伯!大、大少爷他……

钱伯似乎并不惊讶,仿佛一切早已预料到一般,墨镜之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捧起茶杯,闻香,良久,开口,说,由他去吧!

是啊,由他去吧!

如果当初,他有这腔热血,他也会漂洋过海,同她过完这一辈子。无论,她比自己大多少岁!无论她曾是自己两姓主人的女人!无论这个世界的唾沫会怎样将他们淹死!无论程方正对自己有天大的深恩!无论她会不会爱自己他也要一生追一次!

如今,他老了。

老到只剩下漫天遗憾,无止无休。

他怨恨程方正的欺瞒,却再也换不回一个机会,为她不管不顾的机会。

他回想起自己十七岁的那个夜晚,湘西月色之下,密密的林影之中,作为湘西魔头看家护院的小喽啰,他放走了自己的主母陈予墨和她的情人。

她美貌如花,豆蔻年华就被某落草湘西的国军将军掠为压寨夫人,1949年后,湘西匪患并未根尽,五十年代末,一个来自江浙富庶之地公子哥儿探险湘西遇上了危险,也遇上了她。

那一年,那个年轻的富家少爷,二十五岁,遇见了二十七岁的她,风姿依旧,美丽动人的她。

盛时容颜,旧时少年。

世间欢好,不过一见钟情一场。

还君明珠双泪垂,一枝红杏出墙来。

情到浓处,两人决意私奔天涯。

而他,十三岁流浪深山,被她收留,冰雪之中的一片干粮,一碗热粥,从此,在他心中,她就是菩萨。暗生的爱慕在他少年心底滋长着,不见天光。

那个富家公子,最终带走了她;在允诺这个看守少年,一辈子绝不负予墨的诺言下。

她离开之时,回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那个倔强的少年的脸,近乎悲壮的表情。那一刻,她想到,她的离开,必然会陷这个少年于死地。于是,在她的恳请下,那个富家公子也带走了他。

从此,在富家公子的支持下,他读书,学习,成了那人的左膀右臂……这一生,与其说他安排着富家公子的此生诸事,倒不如说,这富家公子,安排了他一生。

那个富家公子,就是程方正。

……

一晃五十多年。

他将一生,都给了程家。

而程方正却给了他一桩谎言,关于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就这么毫无愧疚?如此坦然地违背了当初带着她私奔天涯时的诺言,此生绝不负陈予墨?

巴黎度假归来,程方正伤心痛苦,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在那座艳遇的城,遇到了更好的良人,不再归来;而他只能在万般无奈痛苦之下娶了自己不爱的富家女……

如今看来,那痛苦不过是表演,那无奈更像是早已安排。

只是,当初,他将你留在巴黎,是不是许下了更甜蜜的言语?

要你在这里等他?

他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痛苦他无奈他却不能不娶那个他不爱的富家女。

然后,此生,你就在冰冷的房子里,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一字不识,再也回不到旧里。

难过的是,你真的一生都在等他。

哪怕最后你患上了老年痴呆,忘记了整个世界,却还是记得他,记得他说过,等着他,他一定会回来找你。

是不是,五十多年,那个二十五岁的男人,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逼着许下的诺言,本就是敷衍,就是大人对小孩的笑话一场?

——你要一辈子对她好!明月下,竹影中,院门前的少年说。

——我发誓一辈子对她好!她如我的命!她在我的命便在!她亡我的命便亡!青年男子握紧女人冰冷的手,对着看门护院的少年赌咒发誓,凤目狭长。

——好!我放你们走!如果你对不起她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明月下,少年倔强的脸。

——我不会给你这个不放过我的机会的!因为我此生不负陈予墨!青年男子风流英俊的脸。

……

回忆如刀。

他望着窗外,路牌之上,明月村,500米。

这山还是这山,这天还是这天,这明月村,你的家,听你说了许多年,如今,终于看到了,却只能是路过。

就像是,此生路过了你一样。

夫人,告诉我。

从此后,为你,报复?还是原谅?

……

81

撑最后一方天堂,出最后一份力气!

滔天的火焰,不过是半个多小时时间。

这座小院,突然被付之一炬。

村民们有拎着水桶扑火的,有拎着脸盆的,有人冲进了院子又被热浪给扑了出来,也有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吵吵闹闹,熙熙攘攘。

——救人啊!

——救火啊!

——里面没人吧?这房子!空了好多年了!

——有人啊!姜家姑娘回来了!快救人啊!

——对啊对啊!确实是回来了!还带回了男朋友呢!快快救人!

——那个男人好像刚刚被一群人接走了!会不会是姜家姑娘一时没想开自己放火烧了自己呢?

——火太大了!进不去啊!

各种呼叫声不断。

程天佑原本还在抗拒着钱至,在下车的那一瞬间,他直接呆了,一切的抗拒在这瞬间塌方。

钱至飞速下车,猛跑过来,问颜泽,太太呢!

颜泽结结巴巴地说,太太让我离开,我就离开了。离开之后发现不对!就跑回来,结果,就这样了……

程天佑狠狠地抓起他的衣领,眼眸血红,说不出一句话。

颜泽说,大少爷!对不起!对不起!

颜泽一个手下颤抖着声音解释,大少爷,我们就离开了一下子就回来了!

而且我们四处找了,没发现可疑的人!会不会是太太她因为三少爷和沈小姐的事……一心求死自己放的火?那我们是防不胜防…………

程天佑脸色铁青,俊美的眼眸赤红,不顾一切向院子里冲去,却被颜泽和钱至他们狠狠地钳制住,他们说,大少爷!您不能进去啊!

他如困兽,血红的眸子,几乎是歇斯底里,说,闪开!

……

他冲进院子的时候,屋子被火势吞噬殆尽,轰然倒塌,热浪袭来,将他重重地扑倒在院外。

屋子倾塌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作万念俱灰。

你爱的人,在水里,你追到水里去。

你爱的人,在火里,你追到火里去。

这都不可怕。不过是水灭魂,火焚身。

可怕的是,她就在你面前,被淹没,被烧毁,你却毫无能力,将她拥进怀里,撑最后一方天堂,尽最后一份力气。

82

那是这世界留给我的唯一记忆。

一小时前。

颜泽他们甩着欢快的步子跑没了之后,我从傻掉的状态清醒过来,回头,锁好院门,去到老村医那里。

他正出诊,我便等起他来。

他的夫人拖着我的手,聊家常,异常热情。

三姑六婆聊的无非就是,你有男朋友了没?凉生有女朋友了没?你男朋友有女朋友了没?要不要大妈我帮你们介绍我这里可是人才济济啊美女如云啊帅哥如粪啊……

最后,聊起她的丈夫老村医,她才变得正常起来,有些委屈,感叹人心不古,邻村有人死在他的诊所里,被赖着赔了四十多万。

她说,姑娘,你看医院都不敢收治的人,你大爷他觉得乡里乡亲的好心收治了,收治时都说过是尽人力听天命了,病人家属也同意了,结果……哎……你说,你大爷他从二十几岁就在村里行医了,几十年啊,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半夜,谁推开这门,他都跟着去出诊。都这么大年纪了,吃穿不愁了,他还是伺候着这一村子的人,风里来雨里去……别人不知道,姑娘你知道吧?当年你的牙齿可是咬在了满厚的屁股上……

我立刻打住了她的话,我说,大娘!我知道!大爷他确实辛苦!

她恨恨,人啊,得讲点良心!老天看着呢!是不是,姑娘?你说你当年要是没有你大爷,你那牙齿就在厚的屁股上了……她居然喊他“厚——”?!

我该感激她没喊“厚厚”吗?

一个小时后,在她提了十三次“你咬了何满厚的屁股……”之后,老村医背着急诊箱气喘吁吁走进来,喊了一声,水!水!老太婆!给我水!

老太太迎了出去,说,怎么了?这么喘?一面说着,一面帮他倒了一杯水,接过急诊箱。

老村医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擦擦嘴,说,你不知道……啊!鬼啊!!

——我刚走出来,他跟见了鬼似的蹦了起来,大声号叫着——我愣了愣,说,大爷,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他哆嗦着,两只手在空中乱打着,说,啊你带回去花吧!啊我不要!啊你别等我了!啊——

老太太从我手里一把拿过钱去,数落起他来,说,死老头!你神经病啊!去死吧你!你看她是人是鬼!说着“啪——”一巴掌拍在了我肩膀上。

我疼得叫了一声,你明明让他“去死吧”。你拍我干吗啊。鉴于尊老爱幼之美德,我只能默默承受。

老医生见我吃疼的表情,也跟着蒙蒙地问,你是人是鬼?!

我说,我是人。

他愣了几秒钟,看着我,说,谁把你抬进来的?

我说,我自己走来的。

他说,你没事?

我说,我为什么有事?

他说,你家房子烧了你怎么会没事?!

我一听,直接蒙了,回过神来,疯一样往家的方向跑去。我已一无所有,那里是这世界留给我唯一的记忆。

83

终于,我真的一无所有了,关于你。

我跑回家的时候,直接呆在了那里。

天干物燥,火势迅猛,我到达的时候,大火已渐渐熄灭,一切化为了灰烬,从此,在这个世界,已无任何我存在过的痕迹。

钱至看到我的时候,呆住了,大悲之后不敢相信地大喜,他颤着声,说,太太?

我茫然地转脸,看看他,又茫然地转脸,看着我的家。

程天佑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如隔万年。我们如在时光的两端,他跌跌撞撞走上来,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那么大的力气,我仿佛都能听到他骨头关节的声响,他似乎是要将我揉进身体才好。

他无声地努力地喘息着,控制着泪意。

我依然呆呆的,像傻了一样喃喃着,我的家没了?

是啊,我的家没了。

从此,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方街邻都散了去,我突然从程天佑的怀里挣脱出来,冲着院里跑去。

程天佑怔了一下,追了上来。

我努力地扒着焦黑而滚烫的土方,最终在废墟之中翻出了那个铁盒,它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我轻轻地打开,那张一直被我藏着的十元钱,我偷来的十元钱,初一那年我为我的凉生能去春游偷过的十元钱,在大火中成了灰。

我号啕大哭起来。

终于,我真的一无所有了,关于你。

酸枣树已经被伐掉了,因为有个叫程天恩的贱人土豪在这里盖起了奢华度假酒店;母亲的墓地也将被迁走,政府有了新的规划。天生苑是个魔鬼!它带来了声势浩大的繁华,也带来了地覆天翻的毁灭!

对!天生苑就是个魔鬼!就像你程天佑一样!我抬头,看着程天佑,眸子里是怨毒的光,他愣住了。

这时,颜泽和钱至走了过来。

钱至说,会不会是赵霁?

颜泽摇摇头,说,赵霁想害太太的话,不会这么惊天动地。说到这里,颜泽转脸看着我,说,这火,会不会是太太您离开时不小心……我瞪着颜泽,就在那么一瞬间,我猛然想起当我让他离开这里,去陪程天佑——我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小院,你们不属于这里!回去陪他吧!

当时,他抱着手,还环顾了一下这个小院,他诡异的表情,和那句怪怪的话——我也正有此意!

我看着颜泽,仿佛终于懂了,我大声说,是你放火烧了这里!

颜泽愣了一下,说,太太!你说什么?

我情绪激动,说,你烧了这里,我就一无所有,只能跟你们回去!不对吗?

钱至和程天佑全都望向颜泽。

颜泽说,好吧!我确实这么想过!但是我没这么做!

我冷笑,说,那你告诉我,你都走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颜泽说,你让我走的时候,我是想走!想去保护大少爷!但是,我知道我要是自己回去,大少爷肯定生气!所以,我又折了回来!想把你一起带回去!

我说,你知道我根本不会回去!

颜泽说,我已经想好了办法!

我说,什么办法?

颜泽毫不退缩,说,烧掉这里!

我浑身发抖,说,你还敢说这不是你做的!

颜泽依然不肯承认,说,我是打算回来就这么做!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它已经烧起来了!

他转脸看着程天佑,说,大少爷!颜泽是什么样的人,大少爷心里清楚!做过的事就是做过我一肩担下!但不是我做的事儿打死我也不能认!

他巧言善辩,我愤怒至极,几乎要冲上去同他拼命,我说,你根本就是满口谎言!你这个浑蛋!

见我情绪渐渐激动起来,程天佑一把拉住我,我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怒气全冲着他而去,我昏了脑袋,几乎歇斯底里,说,程天佑!你别装什么好人!没有你的授意,他敢吗?!

他敢吗?!

为了带我回去换你的沈小姐!你真是不择手段!

你这个浑蛋!

禽兽!……

84

大伯哥和小弟妹,私奔不得,高速殉情。

我被程天佑绑上车,扔在后座上。

他根本懒得跟我争吵,他一言不发,慵懒到近乎冷酷的姿态无声地告诉了我:既然你这么笃定,我不承认都不好意思了。好吧!没有我的授意。他确实不敢。

我挣扎不得,又被他这种无声的高傲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我说,程天佑!你这个魔鬼!我恨你!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依然懒得说话,那表情就像是在冷哼:恨吧。本来没奢望是爱。

我说,程天佑我……

他冲我挥了挥手里的胶布——昨夜,老村医留下的。他挑挑眉毛,意思是,你如果再给老子吵。老子就更不客气了。

然后我就活活地被他气哭了,眼泪鼻涕一起流。

这是我有生之年最憋屈最窝囊却又最愤怒的一天!

他将车门关上,将车钥匙扔给颜泽,说,这里怕是不安全。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了。你带她走前面。我们两车在后面。

颜泽看了一眼手里的钥匙,有些愤愤,说,大少爷!你做那么多,人家根本不领情好不好!

程天佑看了他一眼,叹气,你要是个哑巴,多好。

颜泽直接语结。

钱至看了颜泽一眼,抢着说,大少爷,我来吧!

颜泽一怔,转脸看着他,说,钱至你什么意思!不放心我?怀疑赵霁,又怀疑我!你是不是觉得程家上下就你一个人是大少爷的自己人。

钱至说,别误会!我和太太熟一些。

程天佑看了看他们俩,不动声色地将车钥匙从颜泽手里拿了回来,说,你们先吵。说着,他走过来,打开车门,看着我,说,弟妹。我知道你有勇有谋。但别添乱。我不想把你扔到后备箱。也不想伤到你,没法换我的沈小姐。

我刚要破口大骂回敬。

他再次冲我晃了晃手中的胶布。

我觉得我快憋出内伤了。

他将我从后座扔到副驾驶,看了看我,拉出安全带给我系上,又看了看我,关车门前,他说,给你一次机会,骂吧。

我憋红了眼,我说,程天佑!这世界就该有地狱!你该关在第十八层……他“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我只觉得自己憋出了心肌梗死,这家伙坐进驾驶室,我刚要继续咆哮,他冲我晃了晃胶布,说,我改主意了。

车疾驰在路上,他说,别乱动。如果出了车祸,咱们俩这辈子就说不清了。

他扯了扯薄情的唇,说,大伯哥和小弟妹,私奔不得,高速殉情。

我突然哭了,我说,放我走吧!我不想回去!

他转脸,看了我一眼,握着方向盘,没有说话。

我的眼泪一直在默默地流。

我恨那座城。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程路。陪陪我吧。

我怔了怔,泪眼朦胧中,这突然的温柔。

突然,他踩了刹车,车缓缓地行驶到紧急停车道上。

他下车,拉开我这边车门,低头,将我手上、脚上的胶布全都扯掉,就连皮肤上残留的胶屑,他也仔细地清理掉。

那么温柔的手。

85

这注定是一场结局凶险的爱情啊。

清理完胶布。

他抬头,看着她,星夜之下,她的泪光堪比星光。

他张了张嘴巴,他想说,似乎只有跟你这么别扭着,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很坚强。但其实,我没那么坚强。我怕回去的路,我怕我会临阵逃脱,所以,陪陪我,让我敢为你走完这条回去娶她的路。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她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发。

这是第二次,他将她强行掠上车。

第一次,她十六岁,在学校门口,和金陵刚买了小贴画,正对着贴画上的帅哥们大流口水,然后,他出现了。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他开口说过的第一句话——我可爱的小姜生,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是戏谑,是轻慢,是风流公子调戏寺庙烧香小娘子的必备说辞,是邪魅男子的生生的**,是她少女时代,关于男主角的所有邪魅狷狂的所有想象。

那一天,他将她掠上车,两人一路口角不休,高速路上,她扔了他的手机,而他的车也神奇地抛锚,无人搭救。

然后,那一夜,两个无法归家的人,在高速路上看了一晚上星星。

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那一天,星空下的程天佑皮肤如同月光。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翻了翻白眼,看了看程天佑,笑,真是浪漫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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