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珀的指尖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哪怕在看到菲尔的时候她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事,现在这个真相仍旧超出了她的想象。
喜欢男人不是错,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也不是错,可是为了自私的占有欲,他筹谋了一场这么大的骗局,实在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更让她生气的是,她居然上当了!就像一个傀儡一样,一步步按照他的指示,伤害他、逃避他、远离他,自以为是地试探着他,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在她发送分手的消息之后,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次次发消息给她,并提前飞回伦敦来找她?
那次汇报演出,她曾和他约定,让他一定要来,坐在舞台下看她表演。他听她拉过很多次小提琴,但是站在舞台上的演奏,还从来没有过。
最后,他如约而至,她却匆忙办理休学,逃离伦敦。
那天,他拖着生病的身体坐在演播厅等她,却不知道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方谌说他不肯去医院,说他等了很久……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有一种剧烈的疼痛从她身体里蔓延开。
然后呢?
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当她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当她只是偶尔才会沉浸在莫名惶恐的情绪里时,他却再次出现了。
没有质问,没有强势的逼迫,甚至在感觉到她强烈的排斥时,不再出现打扰。
她的电提不见时,他送来了“怀念”。
情人节为了见她一面,他不远千里赶去她的城市,在车里等了她三个小时,甚至在她拒绝他之后,还不忘让方谌送她回家。
她想起一次次比赛和演出前,他发来的文字鼓励。
她想起那次在电视台偶遇,他俯身亲手替她系上松脱的凉鞋绑带。
她想起那个遭人袭击的雨夜,他紧抱住她的温暖双手。
他为她做了“怀念”;他为她留在S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买了房;他替她解决了缠身多日的绯闻……
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究竟还为她做了多少事?
这个男人,冷静,不热烈,甚至在恋爱时过分古板,她曾经以为他是不够喜欢,可现在她才明白,他的喜欢远比她的要多得多。
换作是她,莫名被分手,对方又失踪得彻底,她有没有可能花费这么多时间,花费这么多心血,找到他,不问对错,没有责问,一心一意待他一如从前?
当然不可能。
晨珀闭上眼,转身出了书房。
别墅一层朝南的客厅玻璃移门外,是一片延伸出去的木质露台,再往外就是湖水。周遭静谧,夜灯昏黄,她在露台上坐下,想着自己这一年所做的事。
离开喜欢的人,抛下重要的学业,让父母伤心失望……家庭、事业、爱情,每一件事她都搞砸了。
人生第一次,她陷入对自己的无比厌恶中。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至有人将她从地板上抱起。
“夜里很凉,想把自己弄病吗?”男人微哑的低沉嗓音从她头顶响起。
晨珀抬头,简墨准那深邃的目光正注视着她,一如以往。
“你好了?”这么问出口,她原本还挺不好意思的,然而当她看到他微微侧头的动作,以及逐渐染上可疑红晕的耳根,她心口又泛起莫名的情绪,酥酥麻麻的,让她的心软成了一片。
她想对他说:简墨准,别喜欢我了,我有什么好,懦弱任性,嘴上说着喜欢,可根本经不起考验,甚至连当面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可她舍不得。
还陷在菲尔的谎言中时她就舍不得,现在更舍不得了。
晨珀勾住他的脖子,任他抱着自己走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她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他身上有浴液的淡香,混合着他的体息,是他独有的味道。
“你都知道了?”她闷闷地开口。
“嗯,方谌报警了,保安部的人一会儿会过来带他走。”他的手一下下地抚在她发上,像是在安慰,“今天……还好你来了。”
“就算我不来,他也碰不了你,那种变态,你两三下就解决了……”她顿了顿,声音弱下去,“对不起,简墨准,都是我的错,只会嘴上说喜欢,轻而易举就中了他的圈套……”
“没关系,就算你离开,我也会来找你。我说过,只要我不同意,你不能单方面决定这段关系的结局。”
时隔许久,再度听到这句话,她才能真正理解这里面所包含的情感。“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我的气?”她在他怀里抬头。
他看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脸:“你没有做错什么,担惊受怕的是你,我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
是了,她应该记得的,从认识至今,他几乎没有对她生过气。她一直以为是他的年龄摆在那里,他心智成熟,能更好地控制情绪,所以即便生气她也看不见。
现在她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对她生过气。
“可是我丢下你一个人在西雅图,发了个分手的消息就不再见你,还休学逃走……你分明就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后来再见到我,连一句责怪都没有呢?”
这次,他凝视着她,许久之后才慢慢开口:“我以为,你厌烦了。”就连单泽修都曾诧异,说以他如此沉闷和寡淡的个性,怎么会有年轻女孩受得了。
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特殊的身世背景让他比普通人更安静孤僻。十二岁那年的事故之后,他的话就更少了,情绪也更收敛,可以一个人几天几夜躲在房间里,拉小提琴、制琴,不开口说一句话。
他从没想过要找女朋友,企图心太强的那些人从一开始就被他拒之千里。
晨珀会成为例外,是因为她没有表现出企图心,他一直以为她把他当成朋友。那样的见面方式,他并不排斥,甚至每次都觉得很轻松很愉快。
他很喜欢她拉琴的方式,自由,充满生气,无拘无束,和他完全不同。
直到伦娜把她带走,担心恐惧将他整个占据,而后怒意降临。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怒意——异常少见的汹涌怒意时,才明白过来晨珀对他的重要性。
后来他发现,如果是她,他完全不会排斥。她的靠近和触碰只会让他的心变得柔软。
他知道他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这不是简单见一面的相亲,这有关未来,她的,还有他的。
他必须慎重。
从决定和她在一起开始,他就没想过分开。
只是,他不懂也不擅长恋爱,又比她年长许多,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偶尔,他会觉得自己面对她时太过古板笨拙,学不会主动,时常都让她觉得无趣。
她曾不止一次说过想去哪里哪里玩,可两人见面后,更多的时间他都在公寓里看书,而她通常会抱着他抱怨几句无聊,最后枕着他的腿睡着。
那一直是他非常喜欢的时刻,宁静悠闲,没有嘈杂的人、事、物,只有他和她。
可她离开后,他一次次回想,才恍然想到,那样的宁静悠闲,或许只是他喜欢,而她并不喜欢,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愿意陪伴。
就像她陪他去喜欢的餐厅,去看他喜欢的艺术品,去听他喜欢的歌剧,随他去西雅图……
可没有人能一直忍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他想她或许是到极限了,不再喜欢,开始厌倦和厌烦。
只是哪怕如此,他也不想放弃,再多的不适合又怎么样,情感并不会因为不适合而减少半分。她想要离开,他就暂时不去打扰。
他可以给她一段时间的自由,但是分手,他从未想过。
他飞越半个地球找到她,看到她的冷淡逃避,总觉得自己是在以一种作弊的方式强迫她,又怎么可能去质问和生气。
他所有的小心翼翼,无声宠溺,只是因为不想再次失去她。
“我怎么会厌烦你?得有多瞎的女人才会厌烦你啊!你这张脸我就算看一辈子都不会腻好不好!”晨珀简直目瞪口呆,“更何况……更何况,你那么好,患得患失的人是我才对……我就是太喜欢你了才会连亲口问你一句的勇气都没有,懦弱地选择了逃走……”
他怔住了。
虽然那晚在电视台的门外他曾经听她说过同样的话,可到底不比这样面对面地亲耳听到。
怀里的女孩柔软而温热,惊讶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格外生动明媚,他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情绪涌了出来,他搂紧她,喊了她的名字,之后低头吻住了她。
这是个热烈的吻,不似刚才那样疯狂,却比他之前任何一个吻都要炙热。纠缠住她的唇舌柔软而坚定,第一次,两人之间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隔离和顾忌,坦诚而投入。
知道对方也如自己般在乎着喜欢着自己,这种心意相通的契合感让他欲罢不能,下意识地想将她抱得更紧,吻得再深一点。
他的怀抱宽广而温热,在她口中索取的舌尖带着一种让人眩晕的魔力,晨珀肺里的空气都已经用尽,几乎有种溺毙感,可她不舍得推开,反而更紧地揪住了他的衣服。
谁会相信呢,被这个人用这样的情感喜欢着、宠着、爱着,她就像瞬间从严重的自我否定过渡到了人生赢家。
学业,她已经决定重拾,父亲的希望和自己的梦想,她也一定会找到一个平衡点。
一切,从现在开始,重新出发。
菲尔的后续处理,她没有多过问。
胡崇光虽然不了解具体的事,但知道自己介绍的人不安好心设下圈套害人,终归内心不安,一再和简墨准表达自己的歉意。
后来交谈间,胡崇光才知道“怀念”是被赠送给了晨珀,顿时了然地笑起来:“原来那把琴是简先生做给自己女朋友的!倒是我这个老头儿不解风情,还一个劲儿地想把它买下来!”
那天胡崇光临走之前,再次对简墨准答应制琴一事表达了谢意,得知晨珀即将参加Z城的艺术节活动,当下表示届时会去观看她的演出,如果她能用“怀念”演奏就再好不过了。
胡崇光除了是个有名的小提琴收藏家,也是著名的乐评人。艺术节这类的活动他基本都会出席,也会在各大网络平台撰写评论,意在替大众推荐有才华的乐界新人。这是示好的意思,晨珀知道自己沾了简墨准的光。
原本让晨珀纠结的问题如今不复存在,次日一早她带着礼物去了简墨准的公寓。
“这么早,早饭吃了吗?”他诧异地看了看钟,八点都还没到。他取了拖鞋,习惯性地半蹲下替她换上,才刚起身,她就已经扑进他的怀里。
“生日快乐!”她紧紧揽住他的腰身,能这样毫无顾虑地接受他的好,晨珀感觉万分甜蜜。
男人弯了弯唇角:“谢谢。”
“想我吗?”其实她不好意思说,昨晚他送她回去后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在**翻来覆去的,脑子里都是和他认识以来的画面,后来迷迷糊糊睡去,结果一大早就醒了,还半点不困,简直跟打了鸡血一样。
他低头看怀里的女孩,她今天穿了件连帽的粉红色卫衣,颜色极其衬她,似乎还化了淡妆,那双漆黑的眼瞳十分清亮,嘴唇也红润润的,格外水嫩。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感受指下嫩滑的触感,一时忘记了回答,结果就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没等到回答的人已经耐不住了。
晨珀勾住他的脖子,努力踮起脚,把嘴唇朝他唇上送。
他叹了口气,一手体贴地揽住她的腰身减轻她踮脚的负担,另一只手有些无奈地挡在她唇上:“我还没刷牙。”
晨珀使劲蹦跶都亲不到他,感觉好气,直接张嘴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不过很快,她就后悔了。五分钟后,从洗手间出来的简墨准把她按在墙上吻了起来,先勾着她的舌尖诱她进到自己口中,然后不轻不重地回咬了她两口。
晨珀被咬得脊背发麻,只感觉一股电流从脚底直冲上后脑,整个人都软了。
总感觉再见面后,他在某些方面和以前不同了,她从来没想到他这么会撩,伏在他怀里喘息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和谁实战过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眸色深了几分:“我的实战对象只有你。”顿了顿,他反问道,“你呢?”
看到他眼底的深意,心虚的晨珀只能呵呵呵……
由她的提问引发的反问所导致的结果就是,一上午简墨准周围的气压都很低,尤其是在给她做早饭时,全程一语不发。
简墨准面无表情的时候气场极其惊人。那时在拉斯维加斯,她是喝多了才敢一而再地和他搭讪,若放在正常清醒时,比起米拉他们每次见到他时的局促不安,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但真是这样,也就没有后来的心动迷恋了。简墨准这个人,得接触之后才能知道他的温柔。
晨珀知道他有点生气,可她也没法直白解释这事,难道要她和他说,其实不多,就吻过两回,而且都是被强迫的?
呵呵,她可不傻。
吃过早饭,他也不用她收拾,独自撤了餐盘,将白色居家服袖口挽至手肘,放入水槽开始清洗。
她趴在流水台对面的木质餐桌上,软着口气道:“今天你生日,想去哪里吃饭?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他用软布擦干一个盘子,这才缓缓抬头看她。
晨珀被他看得心里发虚。
唐晗生气时会冷笑讽刺,言语怎么刻薄怎么来,那会儿对方说话再不中听,她也没感觉过怕,听得不顺耳还会反讽几句。
可简墨准什么都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就这么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她的心脏便不争气地跳了起来。
解释和撒娇都没用,那就只能转移话题了。
晨珀跳下桌子,绕到他身旁,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抬头看向他:“简墨准,等过了夏天,我打算回伦敦继续读书。”
他似乎并不意外,侧头看着她,淡淡道:“你想好了?”
“嗯。”她原本就打算听从单泽修的建议,尝试在古典乐上投入百分之百、百分之二百甚至更多的努力,“有一句话他说得很对,只有当我真正拉好了古典乐,才有资格说是否喜欢。也只有到了那时,我才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去谈梦想,路要一步步走。
“他说的话,做参考就行。”简墨准擦干净手,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抚,“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希望看到你自由快乐地拉琴。”
晨珀顺势搂住他的腰,用下巴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简墨准,你会宠坏我的。”
他轻轻勾起唇角。
同样的话单泽修也说过,可在这之前他从没感觉到这是一种宠,他只是想对她好,仅此而已。
两人一起去了超市,她知道他喜欢安静,打算在公寓亲自动手给他做晚饭。
简墨准推车跟在晨珀身侧,偶尔停下接过她取的菜放入购物车里。从进超市开始,晨珀一路收获了各种各样的注视,有惊艳的,有好奇的,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当然,惊艳这类绝对不是给她的。
她瞥了眼身侧正在挑选红酒的男人,出挑的身高,宽肩窄腰长腿,再加上那张干净清隽的脸,即便连衣服都没换,只穿棉质休闲装,站在那儿依旧醒目得不得了。
她甚至看到有几个年轻女孩子站在不远处,一边交头接耳地笑着,一边用手机对准了他拍照。
只可惜,被围观的男主角丝毫未觉,或者说习惯了也根本不在意。
晨珀的思维正发散性扩张着,手却被一只大手握进掌心,男人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黑的眼眸宁和沉静,里面只有她:“还有什么想吃的?”
晨珀笑起来,反握住他的手:“简墨准,过完生日,和我一起去Z城吧。”
今天的晨家,气氛格外严肃。
当然,那股严肃的低气压基本都来自于端坐在沙发上的晨父。
晨珀提前打了电话,表示会带男朋友回家给他们过目。相比开明溺爱她的晨母,晨父的内心是拒绝的,但同时他又认为自己必须见一见——哪怕他并没有打算承认对方。
在晨父的想象中,能让女儿谈恋爱谈到休学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应该会有一张不错的脸,年轻会打扮,染发戴首饰,外加性格开朗很会甜言蜜语。
这样的小青年他最看不惯,同意见对方也是为了好好挑剔敲打。
然而,从简墨准踏进晨家的那刻起,晨父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首先,对方很高,起码比他高了一头,衣着简洁干净,低调的黑白色系,棉麻质地的长袖衫,穿在对方身上却有一种高贵的优雅感。
脸的确不错,这点在他意料内,不过不是他想象的类型,对方的气质很沉稳,五官干净清隽,没有染发戴首饰,身上更没有一丝张扬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比女儿大上很多,虽然从那张脸上丝毫看不出年岁的痕迹,但到了晨父这年纪,一个人的年龄其实可以透过其眼底略知一二。
一句话,他完全不是那种开朗外向的类型。话不多,但礼仪无可挑剔,且出乎意料地稳重,尤其是气质,明明很收敛,但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他绝对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晨珀的介绍非常简单:“简墨准,我男朋友。”她早就得到老妈通风报信,知道老爸要亲自盘问,所以把交流的机会留给了他们。
晨父到底是个艺术家,心里再不乐意,也不会咄咄逼人说难听的话,最多是言语间稍微冷淡客气一点。若碰上一个爱面子又年轻冲动的小青年,可能还会被这种隐约的排斥和冷淡激到,但可惜对方是简墨准。
他缓慢而耐心地回答着每一个提问。这种耐心,并非因为条件优越而产生的自信和笃定,而是一种性格习惯。如绅士般的优雅和风度,是已经渗入他骨髓的东西,是一种常态,无须装扮。
就像他生气从不会破口大骂;和初次见面的人交际不会刻意彰显热情;注重承诺和信用;不会对任何人保持同样的仪式性质的微笑,却依然能在言谈间让人感觉到一种礼貌和尊重。
牛津大学音乐学与经济管理学双学位,做藏品生意,同时是一名小提琴制造师。
中国出生,英国长大。
三十二岁。
没有婚史。
与晨珀认识将满两年。
音乐和文学艺术方面都有涉猎,但大多是兴趣爱好,谈不上精通。
虽然是英国籍,但很清楚自己是个中国人,所以花费时间研习了中国历史文化,沟通并无障碍。
已经在S城购置房产,支持晨珀回伦敦修完学业,至于未来居住地,一切都看她的需求,他这边没有任何意见。
……
虽然早就料想到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大半个小时后,看着父亲一脸兴致昂扬地带简墨准进入书房鉴赏自己的作品,晨珀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老妈已经转去厨房准备烧饭了,她跟着蹭了进去:“妈,爸他这是……同意了?”
“哪这么容易!”晨母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笑得高深莫测,“你爸精着呢,这是第二轮考察,他不是说研习过中国文化吗,漂亮话谁不会说!你爸要不亲自考一考,能凭别人说几句就相信?”
晨珀想起老爸书房里的那一面大书柜,大部分都是能直接催眠她的纯文学类著作,一部分是古典乐曲谱,还有一部分是各种历史书,正史野史都有。变态程度和简墨准公寓里的书房有一拼。
晨母见女儿沉默,以为她是担心,又安慰道:“不过你也知道你爸他就是个小提琴迷,小简就算其他什么都不懂,只要会做小提琴这点是真的,你爸早晚会松口。”
话虽这么说,但在两人进书房的半个小时后,晨珀还是没忍住端了盘水果送进书房里。
晨父见女儿端水果进来,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冲她看了两眼,又将视线投回书桌上。晨珀搁下水果,抬眼一看,发现老爸居然拿出了家里的藏品瓜达尼尼,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一边和简墨准细聊当年意外购入这把琴的来龙去脉。
简墨准听得认真,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看过来,晨珀就等着他看自己,立刻嘟起嘴朝他送了个无声的吻。他大概没想到她会当着父亲的面暗送飞吻,脸上有瞬间的怔然,愣了数秒才将视线转回晨父,继续认真地听他说话。
晨珀最爱看他这张一本正经的脸破功的模样,当下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午饭晨母拿出了看家本事,烧了一大桌子菜,热情地招呼简墨准多吃。
晨珀家的桌子是长方形的六人桌。晨父坐在主位,晨母在他左侧,原本晨珀是坐在晨母的正对面,不过今天简墨准来了,这个位置就让给了他,晨珀朝旁边挪了个位置,不管夹菜还是和父母说话,都最先看到简墨准。
简墨准吃饭向来不习惯说话,晨家却没这个习惯。晨母一直待简墨准很热情,一边让晨珀给人夹菜,一边询问简墨准菜式是否合口味。晨父偶尔也点评几句晨母今天的发挥,其间询问晨珀声世那边的事处理得如何。
晨珀当初签的合约是一年,提前离职按照合约要赔偿三个月工资。所幸她在网站上一直有不错的收入,加上她也不是个喜欢乱花钱的人,存款丰厚,三个月工资对她来说并不算多。
原本她是想回Z城和父母商量后再决定辞职时间,然而简墨准得知她有辞职意向后,在生日第二天就送她去了声世递辞职信。
晨珀总觉得他这一举动和前一天“实战对象”的话题有关,不过她也没有傻到去问,反正都是要辞职的,既然他希望她尽早离开,那就早一点好了。
简墨准将她送至声世,便去了附近的咖啡厅等她。
晨珀不知道唐晗是否回了S城,有没有在公司,她并没有上十五层,而是直接将辞职信递给了顶头上司祝霍。祝霍接过信,眼珠都差点瞪了出来,还以为她因为比赛的事在和唐晗闹脾气,直让她收回去。
“我和唐晗真不是那种关系。”晨珀叹了口气,不愿再多解释,去了人事部办离职手续。
范芯得到人事部的通知后匆匆下楼。她是知道唐晗对晨珀的心思的,拉着她到一旁的会议室,问她是不是真想好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范芯便问她艺术节的事怎么办。
这次的艺术节声势浩大,届时全亚洲的音乐家、艺术家汇聚一堂,以演出的形式进行艺术交流,这是音乐界的盛世,诸多媒体将通过各种形式向全亚洲乃至全球的观众报道这场盛宴。
晨珀的演出节目早就报了上去,无疑离职不会直接让演出暂停。但如果她这个时候离开,声世肯定会取消她的演出,她将失去参与这场音乐盛典的机会,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损失。
她能听出范芯话里的意思,只朝她笑笑:“没关系,艺术节每一年都有。”
离开人事部后,她去了古典乐部和露易丝告别,田艾丽不在声世,她给对方发了消息,最后回练习室收拾私人物品。
等唐晗接到范芯的电话自饭局上抽身赶回时,晨珀早已带齐东西离开了声世。甚至,当他挣扎数日后来到晨珀住处时,发现她竟连小公寓都已经退了租。
仿佛避之不及,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就这样离开得彻底。
唐羽琦劝他说:“哥,算了。小珀对简墨准用情很深,加上现在他们两个误会也解开了,你再挤进去也不是个事。”
用情很深?他听了只想笑,明明他才是最先认识她的那个人,明明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自己,怎么现在他却变成多余的那个了呢?
其实他早就看明白了,有简墨准在的地方,晨珀眼里根本看不见第二个人。
他只是不信自己这么低声下气顺着她哄着她,她能一点都不动心。
哪怕是现在,他依然无法甘心平静地放手。
有些事,历经多年,已经成了执念。
晨珀办离职手续的事,晨父晨母都表示赞成,总归要辞职的,干脆一点好。不过她觉得自家老爸心里还是有点可惜的,毕竟是亚洲盛典,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却被丢了句“以后要专心学业”。
后来母亲私底下告诉她,难得这么盛大的艺术节在家门口举行,她又要上台演出,他哪里可能不期待,连一起去观看她演出的朋友都叫好了。要不是唐晗那个浑小子做出的混账事,她就算想辞职,他也铁定让她在艺术节之后。
其实晨珀这十几年上过的舞台,参加过的比赛真不算少,晨母早就习惯了,偏偏晨父对小提琴舞台有一种谜之迷恋,跟集邮似的,错过一场都肉痛。
她马上又要去伦敦了,虽然真心不想让父亲失望,可艺术节也不是她个人想去就能去的。
艺术节的前一天,简墨准接了个电话,简单两句交谈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她不明所以地接过,电话那头传来单泽修淡冷的嗓音:“巴赫的作品熟练度怎么样?”
晨珀被问蒙了:“大神,范围太大,给个框框。”
“a小调。”
“哦,还算熟。”巴赫的作品她还是比较喜欢的,贵族宫廷范儿,练得多一些。
“如果明天就要上台的话,选哪个乐章?”
“一。”第一乐章最短……
听见她的回答,他似乎低笑了声:“料到了,行,那就这首,今天练习一下,明天上台。”
“上什么台?”
“简还没说吗?你自己问他吧,曲目我给你报上去了,明天别丢我的脸。”单泽修说完就挂了电话。
晨珀捏着手机回头看,身后的男人正将切好的水果放入沙拉碗,又加了炼乳进去,完全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几乎让她忘记了这是在酒店。
他拿着沙拉碗走过来,朝她嘴里喂了几块,又低下头将她唇边的炼乳亲掉。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无论是投喂的眼神还是舔舐的动作都认真而专注,晨珀被他弄得心里又颤又酥。
这种每天被撩的生活,她究竟要到何时才能习惯!
“因为是以单泽修门生的身份上台,所以节目很靠前,也会格外被媒体关注。”他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在她开口之前慢慢说道。
“门生?”晨珀惊得差点噎着,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对外的说法而已,毕竟明天就是艺术节了,没有合适的名头,主办方也不能随便塞人。”
晨珀忍不住感叹:“果然我走到哪里都离不开裙带关系吗?你又去拜托他了是不是?”她本来就想抱他,现在更是趁机扑进他怀里,仰头一脸感动地道,“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用我说,就默默在我背后为我做好一切。你让我欠你一次又一次,这么多次下来我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了!怎么办,看来除了以身抵债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照做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前面她说的时候他还在认真地听,几句之后就知道她在胡闹,他又无奈又好笑,抱着她任她胡说八道了会儿,结果后面她越说越没正经,他蹙眉在她纤细的腰身上捏了下。
结果她半点不收敛,被他一掐还故意娇滴滴地叫了声:“哎呀,原来你喜欢这样子啊,可是我怕痛啊,能换个不痛的吗?”这阵子她特别喜欢逗他,仗着他的宠爱,欣赏完他愕然无奈的模样,笑着就跑。
以前她怎么就不开窍呢!
这样禁欲古板的简墨准简直太好欺负了。偶尔她稍微过一点,咬一口他的耳朵,或是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在桌子底下用脚去蹭他的腿,他愕然的同时眼底还会掠过窘色。
那些第一眼便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从此敬而远之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男人还有这样的一面。
某次和唐羽琦碰头时说起这些,对方露了个见鬼的表情,祝贺她已在强攻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当她还带着窃喜的心情继续逗他时,面前的男人已经弯腰抱起了她。
晨珀被压到沙发上的时候人还是蒙的。
吻来得无声而强势,男人掠过她的唇齿,轻而易举地侵入她口中,鼻端、齿间、口中全部是他的气息。凹陷的沙发宽大柔软,她被上方的人压着,深陷其中动弹不得。
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长久的缠吻让她透不过气,她推了他几下。像是要惩罚她的恶作剧,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抓住她的手将它们按在头顶上方,然后继续吻她。
整个房间里,只有两人细碎而沉重的呼吸声,等到他终于松开她的唇扬起头时,她的脸孔早已涨得通红,那双黑润润的眼睛瞪着他,像是恨不得在他脸上咬一口。
相比她的窘迫,他的神情很淡,眼底却似有笑意,他再次低头,在她红润的小脸上吻了几下,沉声问道:“下次还闹吗?”
被彻底反撩的晨珀一脸憋屈。
“乖。”
打电话给家里告知父母她今天要在简墨准的酒店留宿时,晨珀直接被老爸喷了一通。
什么女孩子要懂得自爱,送上门的不值钱……说了一大堆。
末了晨珀不得不打断他:“爸,你想哪里去了,我留这里练曲子呢,简墨准帮我找了人,明天我要参加艺术节。”
“真的?!咳……就算是这样,你也不用住那里吧!家里不能练?”
“是协奏曲,我一个人怎么练?而且,他住的套房很大,除了他,他的助理也在。”
“助理?”
“他的助理叫方谌,现在应该到了。他是过来帮我拿小提琴的,就是我房间那个银色的盒子,还有明天要穿的裙子,在柜子里……”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衣衫革履、面带微笑的年轻人敲开了晨家的门。他言谈得体有礼貌,晨父问了他几句,他也一一耐心回答了。
问及和晨珀合作的人时,方谌说出了单泽修的名字。晨父着实一怔,单泽修这个名字简直是乐界权威,如雷贯耳,只是之前声世器乐大赛,在决赛时当众批评女儿的人也是他,现在这又是哪一出……
晨父心里疑惑,但和方谌毕竟不熟,也不好逮着人继续问,当下拿了琴盒和晨母简单收拾的衣服用品给他,准备等明天晨珀演出之后再仔细问问。
方谌带着琴很快回了酒店,将琴盒和衣服交给晨珀后就去了隔壁房间。
简墨准的套房就算再大,他也不可能和老板住一起,更何况还有晨珀在。
巴赫的《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是巴赫对自己的鼓舞之作,那时他的妻子刚刚去世,他情绪悲痛,于是便谱了这首曲子给自己。因为带有鼓励的意味,所以这首协奏曲和巴赫以往的风格不同,是他少有的**之作。乐曲分三个乐章,她这次演出要拉的就是第一乐章。
通常这首曲子需要室内乐的伴奏,不过两个人协奏也是可以的。
依照简墨准的说法,单泽修今晚会从外地赶来,明天和她一起上台的是他本人。
对此,晨珀有点无法理解。开口说情是一回事,亲力亲为地帮她又是另一回事。可单泽修对她的演奏不是很鄙视吗?这次居然要和她一起上台?脑子坏掉了?
简墨准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笑了笑:“Simon不会浪费时间在他鄙视的人身上。就算是我开口,他也只会破例一次,如果不是看到你在小提琴上的才华,他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帮你。”
“可是,他也不至于自己上台吧。”说到这里,晨珀放慢了语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其实,你也可以啊。”
他顿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抚在她发上的手才重新动起来:“我也猜到他会告诉你。”
“他给了我一张你当年参加比赛的碟片。”也是从那时起,她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她在他面前拉小提琴时,他都会用那样温柔而眷恋的目光看着她。其实他真正眷恋着的,是她手中的小提琴,“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要约束自己,和我一起拉小提琴不好吗?”
简墨准轻轻摇头:“我已经答应过我爷爷这辈子都不会再拉小提琴。”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句。
“这件事,涉及了很多其他事。”
“如果不方便说……”
“不是。”他打断她,并不想让她误会,“那些事早晚我都会告诉你,只是今天不是个好时机,你要准备演出的曲子,而告诉你那些会花上很久的时间。等你演出之后,如果还想知道,我会全部告诉你。”
“勉强的话不用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过往,她关心他,所以想知道,可如果这个过程会让他不愉快,那她宁愿他不说。
他的眼眸染上了暖色:“放心,比起拉小提琴,我更喜欢做小提琴。”
对于这点,晨珀毫不质疑。因为他每到一处,居住的房子里永远都会有一间制造室,就说这次陪她回Z城,因为不知道会住多久,所以他在酒店包了个总统套间,而紧随其后的方谌则带来了他制琴用的所有木料和工具,并在当天便将其中一间房收拾出来,当成工作间用。
这几天,除了去晨家及陪她,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制琴。
也是在这几天,她才真正见到了他工作中的模样。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可单单用一个“帅”字,却形容不出简墨准专注制琴时的万一。他的手指很美,修长白皙,在灯光下有一种莹润如玉的质感,指间的木料被他一遍遍地打磨,不厌其烦地重复,细心无比。他眸色专注,睫毛低垂,那种凝视,仿佛在他指间的不仅仅是木料,而是最亲密的恋人,最珍贵的宝藏,藏着一整个世界的静谧美好。
晨珀毫无意外地迷恋上了他制琴时的模样,甚至故意跑来酒店又待在酒店不出去,只为了能看他工作时的模样。
她的思绪还在游离,简墨准已经打开提琴盒,将“怀念”取出:“今晚,你的重心应该在这里,希望你明天能有一场快乐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