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坡来到了惠民公寓。他的手中多了一张卷成圆筒的海报。
前台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烫着卷发,带着耳坠,眼睛很小,人长得很胖,肉嘟嘟的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唇膏,看上去就像是抹上了一摊浓血。
一个个子很高肥头大耳的男胖子穿着一身肥大的灰色中山装,撅着屁股趴在前台上和中年妇女窃窃私语,中年妇女时不时就会被逗的“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阿坡认为两人应该是在调情。
可是阿坡总是感觉,两人绝非夫妻,只因那胖妇人明显是个有钱的太太,而那胖男人的穿着未免有些寒酸。看样子,倒是包租婆和保安的关系。
这时候,贵妇人注意到了站在门口外面的阿坡,胖男人随着贵妇人的目光向后看去,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问他:“先生要租房吗?”
阿坡摇了摇头。
这时候他注意到贵妇人看他的目光有些过于的火热,就像是一口浓痰粘在了他的脸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贵妇人看到外面这个似乎还很害羞的瘦削男人,立刻捂着嘴媚笑起来,然后说:“先生是来找人的吗?进来说吧。”
“那个……这个……不是······哦对。”
阿坡一边走进去一边结结巴巴的说,“我来找人的。”
“找谁呀?”
“那个……谁······那个楚佳人……”
胖妇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起来,问:“你找她?”
“不不……我不是来找她的,这个……怎么说呢……”阿坡的大脑疯狂运转起来,好像在快速的分泌一种可以帮他撒谎的**。
“实不相瞒,我是一个小说家,我想调查楚佳人的死因,看看能不能为写作提供一些素材。”
“原来是一位大作家呀!”胖妇人尖声尖气的媚笑起来,也开始仔细的打量起了阿坡。
别说,这个看上去瘦了吧唧的男人还真的挺耐看的,浓浓的眉毛,有些向外凸出的金鱼眼,用力向外凸出的鹰钩鼻,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苍白的脸颊,散乱的长发,不修边幅的胡子,虽然举止有些轻狂,但却相当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
“你要说的这个事嘛······”胖妇人忽然闭上了嘴。
阿坡疑惑的问:“看样子······这位夫人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胖妇人“咯咯咯”的笑了,娇声道:“先生啊,我绝不是贪图那么一点房租的人,不过您要想打听什么事情,最好还是先住店,因为我是这里的主人,所以从不过问租客和业主的事情,但是和楚佳人住过的那些邻居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一定知道一些什么的,可是你是生人,怕是他们顾忌的太多,什么都不肯跟你说哦。”
阿坡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用肯定的眼神看了一眼胖妇人,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胖妇人身边的那个人高马大的胖男人,正用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他······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正用一种挑逗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胃里一阵翻滚,拼命的把拥挤在喉咙口的唾液咽了回去。
骆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死者的信息资料。
肖经,男,25岁,是个供应肉食的批发商,家境富裕,生活无忧。他的父亲叫肖伸,今年59岁,膝下一儿一女,妻子在生育女儿的时候死于难产,多年来一直靠苦力养活儿女,做过码头上的搬运工,拉过黄包车,当过泥瓦匠,幸运的是女儿长大后嫁给了海上连锁百货商店老总方先生的儿子,因此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聘礼 ,并且在方先生和女婿的帮助下,也做起了贸易批发的生意······
肖伸此刻坐在家中会客厅里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杆大烟枪,烟枪里有烟,但没有点燃,他时不时鼓起胸口就会猛地吸上一口,然后煞有其事的假装吐出烟雾来。
骆坐在他的一侧,问他:“肖老爷为什么不把烟枪点着呢?”
肖伸一声苦笑,叹道:“五年前我得了肺癌,现在就是一个药漏子,全靠吃药支撑着我的命,没办法······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死的不明不白的,我哪能这么轻易的去死。”
“是这样······”骆笑道,“我听说肺癌这种病,早期是没有什么症状的,一旦发现就会是晚期,一般人是活不过三两年的,不知道肖老爷是用了什么神医的药,居然可以活到现在,而且一点也看不出像是得了不治之症的样子。”
肖伸的目光悠悠看向门外, 笑道:“那个神医的名字叫方妙。”
“六街诊所的那个方妙?”
“就是他,”肖伸伸出大拇指称赞道,“真是高手在民间啊!骆局长以后要是生啥病了,尽管去找他,包你药到病除。”
“会的,”骆看着他,“肖老爷,您真的记不清那个告诉您您的儿子死于谋杀的告密者究竟长什么样子了吗?”
肖伸猛地瞪起了眼睛,疑惑道:“什么记不清,我根本就没看清。”
骆皱起了眉头,“没看清?您可以详细的说一下吗?”
肖伸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是个晚上,我去药铺抓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他,而且他跟在我身后,是在距离我大约五米远的地方叫住了我,然后才莫名其妙的对我说,我的儿子是被卖猪肉的王屠户故意从屋顶上推下的。”
骆问:“您在警察局也是这样说的?”
“当然了。”肖伸问,“局长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骆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在警局的备案笔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肖伸是记不清,而不是没看清,在花明对他叙述这件案子的时候,也对他说肖伸记不清告密者的长相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警局消极怠工,还是……
肖伸点了点头,“嗯。”
骆苦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您儿子的这件悬案,恐怕就真的要成为悬案了。”
肖伸的脸上泛起了怒意,他干咳了几声,猛地拍了一声桌子,“我还以为新来的副局长怎么也得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居然也和之前的那帮警察一样,草草结案,让我那……无辜枉死的孩子死不瞑目……”
说到这里,肖伸已经悲愤的泣不成声,他哽咽道:“当天晚上那么多人在屋顶上看电影,难道就没有另外一个人发现有人想要我儿子的命吗?”
骆摇了摇头,微笑道:“抱歉了,这个,还真没有。”
“胡说八道!”肖伸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儿子就是被人害死的!”
骆悠然说:“那个告密者会不会是故意胡说八道的?”
肖伸捂着胸口气急败坏:“我和他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胡说?”
骆凑近些,“那他认识您的儿子吗?”
肖伸的脸色僵硬了一下,沉吟道:“他应该是认识我的,也认得我的儿子,可是我根本不认得他。”
“您现在是名人,所以很多人都认识您,您不认识他们,也情有可原。”
“这个……”肖伸说,“局长过奖了,我不过是一个靠女儿起家的人,您说我是名人,就像是在打我脸啊!”
“肖姥爷误会了。”骆笑了笑,“不知道您喜欢看报纸吗?”
“偶尔会去看的。”肖伸敏感道,“骆局长应该不会在和我闲聊吧?”
“当然没有。”骆笑了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报纸,放在了肖伸的面前。
骆接着说,“报纸上有一幅漫画,名字叫‘屋顶上的电影’,绘画者就是根据那天晚上在老上海影院的屋顶上众人观影的各种神态创作的这副漫画。他当时也在场。”
肖伸端着报纸,仔细的观看着那副漫画。
骆看着他,“不知道肖老爷瞧出什么来没有?”
肖伸的眉头紧锁,失声道:“我的儿子也在这上面!这个西装革履老板模样的人就是他!”
骆问:“您还看出来一些什么?”
“那个害死我儿子的王屠户也在这上面!”
骆说:“这副漫画一共画了五十多个人头,但身形样貌描绘的非常清楚的不过区区十三个,而且他们的目光都通过屋顶的漏洞看向里面的电影,每个人都非常专注,当然,只有一个人除外。”
“就是那个害死我儿子的凶手!”肖伸的泪水模糊了眼眶。
“漫画上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模样的人吗?”
“就是他!”肖伸叹道,“苍天有眼啊!”
报纸上的那副漫画中,那个屠夫模样的人正用一种阴鸷的目光看着对面那个西装革履的老板。
而老板的目光则忘情的盯着洞口里面的电影屏幕。
“肖老爷你这话说的太早了,”骆摇摇头,叹气道,“苍天有眼,却没有口。”
肖伸悲愤的抹去了眼中的泪水,问,“为什么?”
“因为,”骆说,“这是一副无名之作,没有谁知道到底何人画了这副漫画,它是以匿名信的方式投递到报社邮箱的。”
肖伸眯着眼睛,“这么好的漫画,为什么要匿名,这画画的人本可以凭此出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