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把火是从柴火垛开始烧，狗子推着独轮车，上头坐着瘦了一大圈的老祖母，闷头一个劲儿往前冲。
从冬到春的时间跨度，让少年抽条一般，身形拔高，一身大骨架看着颇有几分骇人。有挡路的人，想拦，却没敢。
刘重山背着从灶房里拿的大铁锅，手里握着菜刀。何云生同样背着铁锅，手里拿着砍柴刀。小芳背不动那么沉的铁锅，手里握着大铁勺，鲁氏抓着一把镰刀，众人跟着大部队撒丫子狂奔，冲出营地。
他们目标小，脚步快，跟随众多百姓跑动，如滴水入河，鱼游大海。人群杂乱无章，往什么方向跑的人都有，赵家等人只商量着跑到远处山坡的歪脖子树汇合。
场面太乱，鲁氏好几次环顾周遭都没发现容玉。
“孩他爹保佑儿媳，狗娃保佑你媳妇啊。”鲁氏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扯着小芳的一只手，艰难在人群中奔跑。
与此同时，容玉来到那间她早已经深夜踏入无数次的房间。
温王姚衍缩在**瑟瑟发抖，听到脚步声，更是打了个激灵，脑袋埋在双腿之间不敢抬头。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猛地抬头。
只见身穿麻布衣裳的少女站在门口，春日暖阳打在肩头，将发丝照得失了本色，晶莹透着光，仿佛庙里里供奉的菩萨，眉目半垂，满是悲悯。
温王猛地站起来，跳下床时久坐压麻的腿让他一个趔跌，但这不影响他奔跑的速度。
“妹妹，呜呜呜，他又打我！”
温王冲到容玉面前，撸起衣袖展示新鲜伤口的模样，像极了胆小怯懦的孩子被欺负，回家朝着最亲近的长辈哭诉。
“不许哭。”容玉将一张帕子丢到他脸上。
“从现在起，给我端着，谁盯着你，就拿这把剑砍谁。”
一把磨得光可鉴人的长剑的入手，温王满脸茫然。
“记得姚千行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他什么样，你就什么样。”
温王一个激灵，表情微变，忙不迭点头。
侯阳跃没想到，自己组建了三个月的队伍，就这样一哄而散。他辛辛苦苦忙碌小半年，竟是一个队伍都没有拉起来。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快去追！这是温王的命令。”逃窜的哪里是百姓，分明是他渐渐涣散的梦想。
“你唤本王？”一道声音响起，站在原地无所是从，以及手上躺在地上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吾等拜见温王殿下。”
温王目光扫过周遭，努力回想皇兄的一言一行，眼皮微垂，不发一言。皇兄生气的时候是怎样的？他完全想不起来。
温王有些慌，握紧长剑，目光求助看向容玉。
容玉上前一步，冷声道：“温王殿下有令，放百姓归家。你们之中有叛徒，一炷香时间内，自己站出来还可活命，否则休怪温王殿下不留情面。”
侯阳跃看向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梳着妇人发髻，头发有些松散，面庞让他有几分眼熟，尤其是那双眼，让人见之生寒。
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双眼？这是队伍里的人？为何他以前没有发现？
无论是什么人，拿一个傻子威胁人，简直是笑话。旁人不知，他这个组织者怎会不知，温王是个十足十的傻子，一块桂花糕就能骗到手的傻子。不留情面，笑话，傻子能如何不留情面，坐在地上哭吗？
侯阳跃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思索之后要如何做。那些百姓不听话，要不要冒险联系景州官府，只要温王还在他手里，一切都有希望。
他死死盯着温王，旁人敬畏温王，他不怕，一个傻子罢了，不足为据。
姚衍发觉一个盯着自己看的人，周围许多人，这是唯一一个使劲看他的。
姚衍握着剑的手越发用力，手背青筋暴起，这让偷眼注视他的几个人连忙垂下脑袋。
外界对温王姚衍了解不多，这位温王一直在京城，从未到过封地景州，在京中深居浅出，很少出现在人前。很多人都只知道有这么一位温王，其他的一概不知。
因此，很多人不清楚温王的脾气秉性。
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新帝姚千行的性子，那一瞬间，他们眼中的温王与新帝重合。新帝登基之前是厉王，这个封号不是平白无故取的。所有皇子中，厉王是手段最凶狠残暴的一个。
姚衍走到侯阳跃面前，对上对方盯着自己的那双眼，他想起自己被打的场景，又想起容玉的话。如果是皇兄，会做什么？
他想到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午后，血滴在点心上，之后是一只鞋，他抬头自下而上看到一个衣衫褴褛，满是鲜血的人。城墙上，皇兄举起刀，砍掉一颗脑袋。
血喷涌而出，洒在墙垛上，温热的猩红让他想起糕饼上的红点，点心上用来装饰的红樱桃，还有铁锈的味道……与他啃过的铁钉一样。
姚衍举起握剑的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生气，眼前是此人打自己的画面，还有皇兄掐着他脖子让他看脑袋的场景。
皇兄生气时的样子……姚衍低头，那双眼仍旧看着自己，目光让他很不喜欢。
皇兄是如何生气的？
姚衍抬脚踩在侯阳跃肩膀上，将人直接压倒在地，就像皇兄踩着他肩膀一样。
“废物！”皇兄生气时，会这样说。
长剑刺入喉头，姚衍拔剑，热血喷涌而出，浇在他脸上。温热猩红带着铁锈的味道，是他不喜欢的。这也皇兄做过无数次的事。
容玉说，谁盯着他，就砍谁。
姚衍做完这些，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目光划过周围众人，最终落在容玉身上。
在旁人看来，温王等不及一炷香时间过去，直接冷着脸以极快的速度解决掉叛徒。
目光扫过，众人纷纷垂下头寒蝉若禁。
但凡见过听说过新帝的人，心中都有一个念头。温王和新帝一样，是个疯子。藏了那么久的温文尔雅假面揭开，是与新帝同样的雷霆手段。
容玉没想到姚衍如此快准狠，当即刮目相看，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冷声道：“殿下仁慈，不想对你们出手，你们要懂得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