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街水泄不通，一头是斩首示众的菜市口，一头是县试放榜的县衙，百姓们各有各的目标，各有各的奔头，摩肩接踵时被踩掉了鞋子都顾不上穿，捡起来赤脚往前跑。
赵家人站在人群里，狗子脑袋上还盯着一筐鸡蛋。家里没有臭鸡蛋，没办法，舍不得丢，只能高高举起，免得撞碎了。
乔姜穿过人群过来，立刻被小芳推着肚子往一旁推。
“好臭，你那里弄的臭咸菜？”
没错，刚才一坛咸菜倒下去，让林掌柜头破血流的正是乔姜。
乔姜挠了挠头，面上笑容极为灿烂：“年前阿昭做的，他就会吃，什么活都不会干。”嘴里说着嫌弃的话，面上却一副极为得意的模样。
“我去看榜，说不定阿昭真能考上。”说完这话，乔姜立刻钻进人群里，如鱼入水，很快就没了人影。
当下赵家人有些迟疑，是看衙门放榜，还是看坏人砍脑袋呢？
狗子的老祖母抱着刚买的唢呐，笑容别提多灿烂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脸笑成**，咧着嘴，露出鲜红牙龈和为数不多的牙齿。
“砍头，砍头。”她显然很兴奋，手舞足蹈起来。
“哎，奶你慢点，站好。”小芳连忙拉住人，他们站在路边的石头上，勉强才能靠着墙站稳，若是跳两下，怕是要摔倒。
这人来人往的，摔倒被踩几脚，说不定骨头都要断了。
容玉贴墙站着，觉得如今这情形格外有趣。过了好一会儿，百姓们才各自选择了自己想看的，远远的有衙门那边放鞭炮的声音响起，噼里啪啦格外喜庆，硝烟味道飘过来，还有吹吹打打的声音，那是专门给秀才公贺喜的。
原本有些迟疑的百姓，听到这动静，立刻朝衙门跑去。这年头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看别人榜下捉婿，自然比看砍头有意思。
“玉儿，你说我们看哪个呢？”
鲁氏左看右看，两头都想去，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将目光转向容玉。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容玉看过来。
“县试经常有，可林掌柜砍头就一次，当然是看砍头。”容玉道，“毕竟林掌柜就一条命。我们看了砍头，再去县衙门口，跑快一点，也能赶得上看热闹。”
这话说得在理，毕竟人命只有一条，也就一刀的事情。
赵家人连连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他们贴着墙根往菜市口走，路上容玉问小芳害不害怕。
小芳立刻挺起胸膛。
“我才不怕呢！林掌柜是坏人，大坏人！”
“好，我家小芳是个胆子大的小姑娘。”容玉摸摸她的脑袋，见小芳目光清亮，这才放下心来。
林掌柜的龌龊心思，对小芳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好在提前发现了，也好在林掌柜自取灭亡。容玉心中畅快的同时，又有几分隐忧。
这世上，太多魑魅魍魉，太多不做人的人了。
到了菜市口，一家人发现他们已经来晚了，挤都挤不进去。好在狗子虽然坡脚，但也会爬树。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便有几棵树。
树杈不高，颇为粗壮，狗子半跪在地上，将几人拖上去，看祖母、干娘、妹妹们都顺着树往前爬了些，找好了位置抱着树干站稳，这才放心攀上一旁高高的，枝干有些细的树，三两下爬上去。
“干娘，你们能看到吗？”狗子问。
鲁氏抱住树干，仰着头看，喜道：“能看到，能看到。”
容玉和小芳位置更高一些，更是一览无余。老妇则是坐在最低的树杈上，还被狗子用发带绑在了树上，免得脑子不清楚的老祖母掉下树。
一家人都能看到，老妇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主打一个陪伴。
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个，盘腿坐好，高高兴兴举起自己的新玩具，深吸一口气，吹了起来。
菜市口，光着膀子的大汉从刘重山手中接过一碗酒，喝了一口，剩下的浇在了大刀上。
孔县令高坐，身旁的师爷大声喊着人犯罪名，以及朝廷判决。
“砍了！”
“杀了他！”
台下群情激奋，高举拳头，百姓虎视眈眈盯着林掌柜，这一刻他们共情了，谁人没有父母亲眷，谁家里没有小孩子，林掌柜杀父弑母，简直不配为人，藏尸的行径，更是令人惊悚。
“孔县令为民做主，好官好官！”
“县太爷断案如神，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孔县令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百姓如此齐心。孔县令不算是个狭义上的好官，爱面子，好大喜功。
随着台下渐渐多了对县令的夸奖，对县衙的赞扬，孔县令飘飘然起来。
孔顺心见自家族叔开始膨胀，完全忘了做事，心中叹了口气，连忙上前提醒。
“大人，快下令，到时辰了。”
孔县令这才回神，忙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霎时间，台下一阵欢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比武招亲抛绣球，全都目光热切地看这台上。
刽子手高举大刀，有衙役上前将林掌柜按在地上，林掌柜早就吓得屁滚尿流，面上满是惊恐之色。
大刀落下，有胆子小的已经捂上眼睛，不敢细看。
一声哀嚎响起，震耳欲聋。刹那间，万籁俱寂，只有嚎叫，忽地一道尖锐声音冲破云霄。
什么声音？
众人诧异，旋即有人意识反应过来，喊道：“是唢呐，谁家娶媳妇呢，这不是抬花轿嘛。”
尖锐的唢呐声喜庆极了，将林掌柜的哀嚎声掩盖。
这时刽子手眉头一皱，看着地上的血，经验告诉他这不对。他扬声道：“大人，没砍死。”
“哎呀，你这人，怎么干活的？再砍，再砍，砍死为止！！！”
孔县令怎么都藏不住笑，听着那冲天的唢呐声，得意洋洋。谷山县百姓对砍头其实是有怨言的，大家都觉得林掌柜罪大恶极，一刀死了实在便宜他了。
可他身为县令，不能不听皇帝的话，只能砍头。
刽子手没经验，一刀没砍死，和他有什么关系？继续砍呗。
刽子手再次从刘重山手里接过一碗酒，这次全都浇在了大刀上，酒水顺流而下，落在林掌柜后脖颈的伤口上，更是引得惨叫连连，隐隐已经有大过唢呐声的趋势。
“真不知哪位应景，这唢呐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