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凌凌,黑黝黝的一双眼盯着人看,总让人有些心里头发憷,恨不得将亏心事全说出来。
“不劳烦掌柜了,我进来时看到有人在门口徘徊,似乎想要住店,不如您去看看?”
听了容玉的话,掌柜立刻跳起来,抖落身上火灰,快步往外走。这小破客栈,真就是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投宿,一年都写不满一页账本。哪怕是容玉记录日常开销的小账目,流水加起来都比客栈的账目多。
容玉往火膛里加了一把柴,低头忙碌起来。忽地,她目光一凝,捡起地上的帕子。
帕子上绣着一朵针脚粗糙的红花,一看就是初学者的手笔,这是小芳刚学刺绣时绣的。容玉只当是小芳烧火时落下的,并未多想。
不多时,小芳哭丧着脸回来,拿了一把蒜,坐在角落里剥蒜。
“这是怎么了?”
这小姑子有趣,所有情绪都摆在明面上,哭了笑了,情绪来得及快去得也快。
果然,小芳闻言一撇嘴,哭诉道:“娘说我学不会针线活,以后肯定嫁不出去。我哥以前说要是我嫁不出去,正好去庙里当姑子,嫂子我不想当姑子。”
容玉哑然失笑,将削好皮的萝卜切块放在盘子里备用,这才道:“不会做针线,还能做其他事情。你看那大户人家针线都有专门的绣娘,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
小芳闻言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
“我们又不是大户人家,我还是要学针线的。”
小芳这个年纪,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上山下水她高兴,安静坐着刺绣裁衣,那是不能的。容玉觉得好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抓了一把蒜给她。
“今日不学针线,你来剥蒜,晚上吃锅子。”
小芳闻言,顿时喜笑颜开。
容玉将帕子递到她面前,“你看是不是帕子又丢了?”
小芳赶紧摸了摸怀里,不料抽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帕子。
“嫂子,我今天没丢帕子。”小芳年纪小,难免丢三落四,偏偏家里的银钱多寡鲁氏不会瞒着她,因此小芳很有危机感,一分一厘都要计较,帕子丢了,重新裁布,那是要花铜板的。
自从几日前丢了一张帕子,她就格外注意。
“咦,嫂子你从哪里找到的,这和我丢的帕子好像啊,这里缺了个口子,我记得清清楚楚。”
容玉直接将帕子塞进灶膛里,笑眯眯道:“许是老鼠拖进洞里的,太脏,不要了。”
小芳虽然觉得可惜,但她是个知道干净的小姑娘,连连点头,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扒蒜。
容玉转身拿着斩骨刀剁猪骨头,手上力气一次大过一次。
好一个客栈掌柜,没想到竟是存着如此心思。亏她还以为那人是对婆母鲁氏有好感,这才处处殷勤,原想着以婆母的年纪,如今又没了儿子,若是续弦有个倚靠,也算不错。不料想,她竟是看走了眼,掌柜哪里是看上了鲁氏,分明是动起了歪心思。
若非今日她捡了帕子,以后还不知要起多少波折。
小芳嘴里哼着歌,手上加快速度干活,如今她最期待一日三餐,想到热气腾腾的锅子,肚子里的馋虫就出来了。
容玉心中有计较,不想说出来吓到小孩子。
傍晚时分,刘重山和狗子牵羊回来,请旁人杀羊还要给铜板,因此一家人早就商量好自己杀,羊皮羊骨羊血全都能留下,比请人划算许多。
“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是一只好羊!”刘重山自吹自擂,又想撺掇掌柜拿酒来喝。
“二叔,不是说好要连夜杀羊?猪小肠都备好了,今日就算是熬夜,也要给你做一道家乡的特色菜。”
刘重山一愣,什么时候说好了?和谁说好了?
有好吃的,他也不拒绝,连忙应下,也不想着喝酒了,一心填饱肚子。
狗子是个老实孩子,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家里所有人的话,他都唯命是从。晚上杀羊就晚上杀羊,他还挺期待杀羊菜呢。
鲁氏胆子小,见不得人血糊糊的场景,吃过饭便匆匆上楼。老妇是个作息极为规律的,吃饱了就睡,狗子服侍老祖母洗漱好,便将人扶到楼上交给鲁氏,匆匆下楼干活。
小芳倒是想要看杀羊,被容玉赶了上去。
“我是个大孩子了,我胆子不小。”
“听话,睡得晚长不高,睡醒就有羊血肠吃了。”容玉摆摆手,让她上楼。
小芳垂头丧气上楼,直接扑到鲁氏怀里告状,只是这告状没有任何效果,反倒是被抓着练了几针刺绣。
容玉笑眯眯对掌柜道:“今日掌柜也是辛苦了,快些休息。明日一早,就有好菜了。”
掌柜点头,背着手上楼。容玉看他进了屋子,悄声上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铜锁,轻手轻脚将鲁氏她们的房门锁上。
刘重山站在楼下,见她许久不下来,上去看了眼,不由惊奇,这是做什么?
日久见人心,他不怀疑容玉要对鲁氏等人不利,揣着一肚子问号,等到了后院才低声问了出来。
容玉接过狗子递过来的尖刀,在火光下打量起来,发觉磨得不错,便捏着刀尖递给刘重山。
“二叔,请吧。”
“看我干啥,我不会。”刘重山摊手。
狗子也是一脸懵逼,杀鸡他会,杀羊……家里穷,根本就杀不起,他没经验。
容玉翻白眼,狗子不会她信,刘重山不会她可不信,她早就听鲁氏说过,平日里捕到的猎物刘重山都是自己料理的,剥皮抽骨他是好手,怎么可能不会。
“二叔先动手,晚点与您说缘由。”
这下子,可算是把刘重山的胃口吊起来了,他也不多说话,拿过尖刀,麻利干活。呼吸间,原本还咩咩叫的羊没了气息,羊血流了一盆半。
两刻钟后,羊头,羊蹄,羊皮已经下来,内脏也都取了出来,又是装满了三个陶盆。
狗子瞠目结舌,他见过旁人杀猪宰羊,就没见过二叔这样快的刀,当即就跪下磕了个响头。
“二叔,我想拜你为师。”
“一边去,洗羊肠子。”刘重山一个正眼都没给狗子,一边分割羊肉,一边对容玉道,“说吧,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