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知道,那夜色是如何变得深沉,像疲惫时候睁不开的眼睛。黎明过后,原锦添在自己的家里醒过来,周遭空****的,仿佛他从未在昨夜遇见过谁。可身边那染了血的帐薄犹在,像在提醒着他,这里即将或已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如何不好,但都没有沛柔重要。
可是,沛柔呢?
就在原锦添愁云密布、如坐针毡的时候,沛柔仍未能苏醒,她像流浪者一样倒在李园的门口,扫地的工人发现了她,立刻将她送到了李晴川的面前。这男子已经不是平日里沉着温和的模样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咆哮着,问,帐薄呢?
愤怒的眼神,仿佛已经刻下了沛柔的结局。
沛柔将眉心一拧,低下头去。
原锦添始终也没有发现,桌上的茶水,在茶壶的边缘还残留着一点粉灰。是有人在放蒙汗药的时候,不小心散了出来。所以他和沛柔才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昏睡过去。而这个做手脚的人,便是洛含真。
此时,洛含真在屋里清坐着。光线很暗,幽幽的铺在她的衣裳和鞋尖上。她想起那日,去原锦添的家中,就是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傍晚。她在门外听见有女人的声音,从缝隙里偷望进去,她看见那个曾经在剪彩仪式上巧笑嫣然的少奶奶,她竟真的是失踪了三年的沛柔,不但如此,她还得到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原锦添疼惜的眼神。
那眼神看得人心慌。
洛含真在原锦添的身边三年,虽然也是得到了依靠和关怀,却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那个部分,是她无论如何怎样努力也换不来的。直到那一刻,她听见原锦添和沛柔的谈话,看见他的表情和动作,她才恍然明白,她是备选。
是原锦添退而求其次的决定。
可我又怎能让你们如意?洛含真吃吃的笑了起来,有点阴森,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宁沛柔,从小到大,你总是幸运的一个。我家境不如你,模样不及你,你便同情我,可怜我,将你那些破烂的玩意自以为慈悲的送给我。罢了。可是为什么,明明是你有封闭懦弱的病态的性格,但你却还可以得到他的垂青。你有什么值得他去爱?
洛含真躲在门边,里面的人倾诉尽了,一同走出来。原锦添说他要到外面买些什么回来让沛柔填肚子,沛柔则到厨房打水擦洗衣服上的血污,洛含真就在那个时候,将原锦添藏着的蒙汗药拿出来,撒进了茶壶里。最后又将沛柔扔在李园的门口,她知道李晴川自会好好的处理这叛逆不忠的小妾。她不但能悄悄的置身事外,还可以借他人之手铲除了她的眼中钉。她觉得很高明。
暗室。火盆。刑具。
粗大的铁链锁着沛柔的手脚。她仿佛就是立刻要砍头的死囚。李晴川在火光中静静的看着她,他说,我真心实意的待你,你却是怀着目的来接近我,用你终生的幸福,你的身体你的贞操,来履行这永远没有止境的使命,值吗?
……
鸦雀无声。
李晴川再次提高了音调,道,晚香,告诉我,帐薄在哪里?
呵。清脆的一点笑声,过后,又安静了一阵,女子才缓缓的抬起头,说,我真正的名字,不是陈晚香,是宁沛柔。
宁——沛——柔——
嗯。
这也许是当天仅有的一点有意义的交谈。李晴川始终也没有盘问出帐薄究竟被藏在了哪里。他惟有叹息道,事情既然发生了,我总得有个交代,你若不说,我只好将你交给日本人了。
好。
竟是清淡淡的一句认可的言辞。李晴川有些诧异的看着沛柔,她像是瘦了,脸颊有轻微的凹陷,再不是初见面时的婀娜丰盈。他不由得再叹了一声。飘渺的鼻息,在暗室里盘旋,渐渐的形成一股沉重的气流,撞痛了不知是谁的心。
沛柔的眼泪溢出来。李晴川却已经离开。如果,偷取帐薄,是她能够为她的身份和使命做的最后的一件事情,那么,承担这份罪名,严刑,尽量的使李晴川置身事外,不让日本人迁怒他的疏忽之罪,便是她能够为自己心爱的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她骗了原锦添,或者说,她自己也是多么的不愿承认,她爱上了李晴川。
感觉很不光彩。
她爱上他的细心和温柔,他的内敛与沉着,还有偶尔的愚笨,像孩子一般的天真。无论他背负着怎样的野心和身份,他的闪光,却仿佛天意注定了,要明明白白的呈现在她的面前。她欲罢不能。可是,那么努力的克服了自己在性格上的缺陷,但还是没有学会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情。
李晴川,他终究什么也不知道。
翌日,清晨。
李晴川送走了沛柔,满园的晚香花似有灵气一般,变得萎靡憔悴。夏天就要过去了。他心里想着,明年要将它们统统除去。
不留半点痕迹。
而洛含真,她兴高采烈的买了肉馅和面皮,要到原锦添的家里为他包饺子。那会儿原锦添已经带着帐薄离开了,在衣服里藏了两支手枪,他打算去和李晴川做一笔交易,用帐薄来换取沛柔的性命。他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可是,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午后。
傍晚。
夜深。
饺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洛含真坐一会儿,站一会儿,总觉得,在某一个抬头的瞬间,她就可以看到原锦添,然后靠在他的怀里,暗暗的,为自己精心策划过的事情,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