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雪白的墙。
这些年来,对他来说,这已经是熟悉到不能熟悉的场景,这也是她惯用的伎俩,用死亡威胁自己。
这种威胁终结在他将那桶油倒在身上,赴死一般决绝,告诉她,我从不会用死去要挟一个人爱自己,却可以用死去爱一个人。
他以为她放弃了,却事端又起。
宁信走后不久,她便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他的那一刻,愣了一下,凉生?
凉生也愣了,很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她的歇斯底里的哭诉和斥责,哭诉她对自己的爱,斥责自己的薄情。
他在想什么,她怎么会不懂?
只是,这一次,真的与他无干……她突然笑了,那么淡的表情,明明寂寥,明明凄伤,却淡若云烟,不同于以往的歇斯底里。
无人知道昨日,那个可怕的夜晚,楼梯口里发生过什么……已将一切改变,她已不配执念,或者没有力气去执念。意懒心灰。
她低下头,叹了气,平静地说,我只是睡不着,吃了点儿药。
明知无人相信,但这句话,却已是第二遍说起。
第一遍是对哭着的宁信。
那么平静,无悲无喜。
凉生愣了愣,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过的安静温柔。
她抬头看看他,平静地说,觉得我应该像以前那样,同你吵吗?同你闹?不死不休?
她语气那么淡,如同看破生死一般,说,从你将那桶汽油倒在自己身上开始,我已经决定放你走了。
她眼里是满满的悲伤,却笑着说,当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将汽油倒在自己身上,恨不能将自己付之一炬地对我说,他爱她,即使成尘成灰,也是一把只能爱她的灰或者尘。我就已经死心了。
她低头,笑,这一世,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爱情,也只能是,你爱她,我成全。只是……你的伤……现在还疼吗?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明明是努力强忍着啊。
她仓皇去擦,努力地笑,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想惹你心烦的。
我不想在你面前流眼泪,可、控制不好……看着她语无伦次地讨好,凉生的心突然酸了一下,他将一条手帕递给她,说,对不起。
她看着他,却原来,从头到尾,只能是对不起。
她笑了笑,仰起脸,说,没关系。
她轻松的表情,望了望天花板,说,原来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她吸了吸鼻子,笑了笑,说,如果你不觉得我很烦,就当我是个老朋友吧。
她看着他,说,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凉生。
他点点头。
爱你十年,不多不少。烧完大把青春,烧完了倔强爱恨,最后换来了做你的老朋友,是不是也挺好?
那一天,阳光那么好的午后,她终于不再纠缠。
只是,如释重负卸下枷锁之后,他有些不习惯,她的恬淡超然她的成全,这么多年来,鲜艳如她,任性如她,执念也如她。
那个下午,两个人,突然说了那么多的话,从未有过的轻松气氛,从来没有过的笑脸,说着高中时代的那些事,巴黎一起看过的云和月,还有国内新上映的电影。
未央说,你知道吗?当时班上所有的人都以为你不会笑。甚至打赌,谁让你笑了,班费请吃汉堡呢。
他笑,眼底眉梢。
窗外,偶尔有鸟儿掠过窗户,这所医院在郊外,靠着一片高档别墅区。
她看着他的脸,那是一种放下包袱后的笑,她的脸上也浮起了笑,陪着他,泪水却在心底肆意地流。
老陈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
他见她身体已无事,看了看手表,告诉她,日本那里有很重要的事,如果能定上机票,他怕是得连夜飞回去了。
她说,好啊。我没事。工作要紧。
然后,她喃喃,姐姐帮朋友筹备明天的婚礼,怕是顾不得我了。我明天下午出院后,就去法国了。听说,你以后会在国内了。这样挺好,至少,老朋友你就不会以为我去法国是为了纠缠你。
她笑着说。
凉生微怔。
她说,其实,当时,我跟去法国学珠宝设计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本身也很喜欢这个行业。她笑,说,你不知道吧?
她这一句“你不知道吧”,让他觉得无比的内疚。这么多年,对于她,他最熟悉的身边人,他知道多少呢?
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菜?最喜欢看的电影,读的书……他一无所知,时光荒芜了她的青春,她的付出,甚至荒芜了他看她的那双眼。
他看不到,她的美好,她的生动,她的笑容,她的温柔。他所看到的,只有她的坏,她的执念,她的纠缠,甚至她的暴戾……未央说,你怎么了?
他看着她,突然说,那我明天帮你办理出院,再回日本。
未央说,好啊。
她舒舒服服地躺回**,像个吃面包喝牛奶到心满意足的小孩,伸伸懒腰,三份天真七分无赖,说,嗯哪。还是老朋友好呐。
凉生说,你睡吧。明天见。
她说,我想看你穿上帅气的西装。
凉生愣了愣。
她一脸“还要不要愉快地做老朋友”的表情,央告着,说,最后的要求。
于是,今天,他如约在她的面前,一身帅气的西装。
窗外,白云蓝天。
她猛然转脸,不忍看。
他说,怎么了?
她笑,没洗脸。
她吃下他端来的粥,表示肚子还是饿,还想吃点儿什么其他。
他说,你洗过胃,别吃了。
她撇嘴,一脸还要不要愉快地做老朋友的不情愿。
她说,我想先去透透气。轮椅在那里,你推着我。
他迟疑了一下。
她撇嘴,半开玩笑,说,最后的机会了,我可要出国了,再不推你真没机会了。
他无奈,同意。
他陪着她,走在医院的大院里,这里鸟语花香,说是医院,其实更像是疗养院。
此刻的她,坐在轮椅上,安静极了,恬淡得如同一幅画。
他突然开口,为什么会突然出国?
她似乎没听到,如同陷入一个自己的世界里。良久,她才抬头,看着他,笑笑,我想重新生活。
他没说话。
她看着不远处的那片别墅群,眼眸安宁中,是遥远的寂寥。
他抬眼望去,天蓝如海,云白如雪。
这一天,是夏季里,难得太阳并不艳丽的天,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恍如秋天,只是无落叶飘下而已。
106
他说,希望没误了你的佳期。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婚礼,会是在一个夏季的日子里,太阳并不艳丽的天。镜子前,婚纱白得如同一个梦,那个姑娘,还挺漂亮。
我抬头,望出去,窗外天蓝如海,云白如雪。
宾客并不算多,但已热闹足够;他的,我的,较为亲近的朋友;侍者们手托各种餐点及饮料穿梭宾客间。
号称捕捉程天佑的小能手颜泽也来了,喜笑颜开的模样,这似乎并值得不奇怪;因为程天恩也来了,正和一个一头大波浪长发的女子亲密交谈,那女子只有背影,看起来有些像是黎乐。
圣坛前,我的新郎,他站在一棵桂树下,人群之中,他总会被第一眼看到;他和朋友一起,黑色的西装,久违的微笑模样。
他抬头望向窗台那一刻,枝丫挡住太阳的光影,我也对着他微微笑;虽然他并看不到我。
这一刻,暖暖的心疼,和暖暖的幸福。
这一天,我要努力地微笑,摄影师小Q和他的伙伴,正在记录着婚礼这天的点点滴滴,和我的每一个表情。
金陵走上来,拖住我的手,说,昨晚明明有一肚子话啊,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说,恭喜你!一定要一辈子都幸福!
说着,她抱了抱我。
我也努力地点点头。
婚礼前,姐妹团们赠予我的话。
尹静看着我,说,婚纱很漂亮!嫁得也漂亮!当然,人最漂亮!我想说的是,结婚了,多包容。 薇安也走上来,说,姜……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是这个世界能碰到这么一个人,让我们愿意用爱情殉他,便是我们此生的幸运……金陵忙上前,制止了薇安的文艺女青年的心,说,薇安,喜庆点儿。
薇安忙克制住了汹涌的情绪,说,姜!新婚快乐!真的要幸福!但记得防火防盗防闺蜜变小三!
金陵的脸直接肿了。
八宝在一旁冷静地看着,有那么一刻,她想拉我的手,却最终只是抱着手,说,我不哲学,只说一句,结婚了,少说话!除了**声和发动机轰鸣声,男人其实不喜欢其他声音。
我们全都静止了。
我们何止静止,简直窒息。
八宝还要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我直接扑了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大恩不言谢!今天的教诲就到这儿!谢谢!谢谢!
说着,我就往门外走去,小Q紧跟着。
八宝转头看着金陵,说,我说错了吗?
金陵从窒息中恢复,说,快点儿跟着吧,婚礼一会儿就开始了。
我下楼。
金陵她们四个跟在身后,淡蓝色的小礼服,衣袂飘飘,让她们像是仙女,除了薇安;在这个美丽的日子里,她是大号的仙女吧。
八宝说,薇安,你笑得那么**迭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结婚呢。
金陵说,八宝你少说话,你要毁了这婚礼我就给你毁容我保证。
八宝说,真不愧是二少爷睡过的女人,蛇蝎一般啊。
不必看,金陵已经快吐血……我镇定着,不回头参与她们的舌战……薇安依旧夏花灿烂般地笑着,尹静温柔恬淡。
北小武和柯小柔等在一楼。
见到我,柯小柔说,恭喜。
北小武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天将会是他,将我带到新郎的面前,如同父兄一样;我会挽着他的胳膊,亲朋宾客面前,走向婚礼圣坛。
八宝在一旁冷哼,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一个屁都不放,算什么朋友。
北小武没看她,对我说,她要我祝福你。
我知道,他说的是小九。
我点点头,却不知道为何,眼泪泛在了睫毛上;小九,或许还有其他人,永远是我生命的缺口,任凭我多么努力,永远也无法修补。
我笑笑,说,我去补妆。
后来,微信朋友圈里,我看到了北小武那天早晨发的状态:疼了一辈子的那个女孩儿她要结婚了。
而这条状态也是他微信圈的最后一条状态。
这一刻,我和我的朋友,都沉浸在这种大幸福来临时的淡淡小伤感里,并不知道这一些,更不知道,婚礼场地中,其他的风景——苏曼到来,未及同程天佑打招呼,便被程天恩喊下,问她,心情可好?
苏曼笑笑,说,不错。男神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她望着走向圣坛的程天佑,突然叹了口气,说,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没想到,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他的婚期。
程天恩一怔,眼前的苏曼的语气,这么落寞,不似以往的俗辣;再精利再势力的女人,都有真心爱过的那一个。
苏曼突然又笑了,许是觉得自己这落寞太不合时宜,瞬间便恢复了婉转明艳如昔,朋友说得对,该走肾的事儿,走了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只是女人,总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程天恩说,不甘心吧?
苏曼从侍者手里接过一杯酒,笑,老朋友了,再没资格不满足。
这不只是一句歌词,而是她的心。
程天恩温吞地抿了一口酒,对于苏曼,这个美到俗的女人,大家的评价无非就是,她的智商承载不了她的野心,可当此刻,她如此落寞寂寥,还是有点儿意外的动人的。
程天恩轻轻一笑。
苏曼看到远处门前的宁信时,说,白色?她以为自己是新娘啊。哎——真没想到,宁信也有失手的时候。
程天恩只是笑。
在一旁的黎乐,举了举杯,轻笑,爱情是成年人的游戏,愿赌就得服输。
苏曼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个女子,显然嫌她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并未搭话;当她转脸,看到程天佑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时,愣了,转脸问程天恩,苏杭?!
程天恩点点头。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圈子里一直如是传。
一个是天堂也是地狱的男人。
苏曼笑了笑,他居然来了。这下,你们俩兄弟怕是要失色了。
程天恩笑,说,怕失色,我大哥就不会请他了。怕只怕现场又不知多少女人恨不得削尖了下巴挤到他面前吧。
苏曼笑,哟。程天佑请的?这要是诱捕哪家无知少女啊?
程天恩和黎乐相视了一下,不说话。
……
我从洗手间里出来后,努力调息了一下,走出来,却不见她们一个,走过去,她们原来都在门外。
我也缓缓地走到门前,不远处宾客的目光已经向我这团巨大的白色的光转来,而金陵正着急地同宁信和婚礼总调度Christine说什么。
一见我出来,金陵说,北小武接了一个电话……什么都没说就发疯似的跑了!我打电话才发现他手机都丢在这儿了。
我愣了。
八宝在一旁冷哼,肯定又是小九那妖精出了什么幺蛾子!
薇安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也跟着去吸毒……跟着……吸毒?八宝说。
我们全都看着薇安。
薇安尴尬,说,我只是觉得押韵……Christine直接打断了薇安,着急地问我,有没有人能替他?
我看了看宁信,她一身白色的裙子,与今天的我,一样的颜色;娴雅美丽,仙女一样,我又看了看金陵,对着Christine笑,说,我爱的男人在那里,我自己走得过去。
宁信看着我,笑笑。
我捧着花,也冲她笑笑,转脸,望着不远处等在圣坛前的程天佑,湿润的眸光一片笃定的温柔。
这时,薇安突然尖叫了一下,说,天啊!凉生!啊啊——八宝说,你犯什么花痴!神经病啊!
我的眸子依然纠缠在程天佑身上,直到金陵也惊诧出声,熟悉的人脸上表情开始变化,程天恩,苏曼,颜泽,钱至……不远处的程天佑也愣在那里,我才惊觉不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才发现,凉生真的站在不远处,黑色的西装,愣住的表情。
还有他身前轮椅上的那个美丽无辜的姑娘,是未央。
那一刻,只有音乐在流转,侍者们如同彩蝶飞舞在静止的花朵间。
云朵那么白,天空那么蓝。
他看着我,走过来。
一步步。
很多年后,一次旅途中,我给一个小女孩讲童话。
曾经有一条美丽的小人鱼,她爱上了王子,为了拥有双腿,陪在王子身边,她喝下了女巫的毒,从此后,她陪着王子跳舞的每一步,都如踩在尖刀上……小女孩哭了,圆圆的脸,红红的眼。
我略尴尬,对她妈妈说,这童话有些虐。
对面坐的女文艺青年不满足,说,不够虐。
我看着她。
她那么冷静,说,我觉得最虐的应该是,人鱼喝下了那杯毒,从此王子走的每一步,都会令她如赤脚抵足刀尖上。然后,她贴近小女孩,一字一顿,说,就这么!一步步!疼到疯!却不能哭!
那是一张不得幸福的脸,小女孩被吓得尖叫,她妈妈赶紧将她抱走,我亦落荒而逃。
程天佑走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说,有个神经病!
我看着凉生,走过去,笑,坦然而灿烂,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说,你回来了。
他看着我,和我身上的那件美丽洁白的嫁衣,眼中是碎裂的光,他抬头,看了一眼圣坛前的程天佑,声息努力渐匀后是平淡,他说,希望没误了你的佳期。
107
童话。
人群之中,一眼万年。
她看着他,是惊喜,说,你回来了。
他望着她,如同归人,平淡而笃定,说,希望没耽误了你的佳期。
他就这么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如同童话故事结局最后的一刻,王子虽然迟到,却没有错过公主。
他说,跟我走!
错愕的人群,他看不到,眼睛里的全世界,只有她的微笑的脸和流泪的眼,手捧花束落地,高跟鞋踩过,她跟着他走。
全天下都不要了。
全世界都辜负了。
这一刻,他拖着她的手!
这一刻,她跟他走!
可那只是童话,现实之中,他只能站在那里,望着她穿着美丽的嫁衣裳。
108
我终于看到你穿婚纱的模样。
那一天。
我看着凉生,走过去,笑,坦然而灿烂,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惊喜的语气,说,你回来了。哥……
他看着我,和我身上的那件美丽洁白的嫁衣,眼中是碎裂的光,他抬头,看了一眼圣坛前的程天佑,声息努力渐匀后是平淡,他说,希望没误了你的佳期。
金陵在一旁,眼睛居然红了。
八宝也意外地沉默。
拜托!新婚大喜的日子啊,我的伴娘怎么会是兔子?
人缘好到没办法,这么舍不得我啊。
还是Christine好,她看到凉生,如获至宝,一把逮住,说,刚才还说没人陪她入场,将他带到新郎身旁。现在哥哥就来了,太好了!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
Christine说,怎么了?
我刚要开口,他打断,看着我,说,我送你。
他走到我的眼前。
我笑笑,点点头,伸手,白色的婚纱,挽起他黑色西装下的胳膊。
未央在一旁,突然冷静地说,凉生,你小心一些!胳膊上的烧伤还没好……婚礼进行曲在我挽着他胳膊的那一瞬间响起,淹没了未央的话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和凉生的身上。
这一天,他陪着我走这一段红毯;这一天,他亲手将我交给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我的丈夫。
从此之后,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忠于他,至死不渝。
我望着圣坛前等着我的那个男人,他在努力地冲着我微笑,我默默地念着,忠于他,至死不渝。
红毯上,凉生转脸低头看了看我,洁白头纱朦胧的脸,他说,我终于看到你穿婚纱的模样,在你们的婚礼上。真好。
他说,真好。
他说,和我想象中一样漂亮。
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许是有风起,许是圣坛前那个男子的微笑。
他陪我走过红毯,走到程天佑的身边,牧师面前,凉生看着我,轻轻地在我额前一吻,将我的手交给了程天佑。
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在这样痛彻心扉的时刻,平静地为你祝福。万箭穿心,我也绝不令你的婚礼蒙上一点儿尘灰。
109
原来,有时候,成全才是最狠的报复。
那一天。
圣坛前,牧师说,在神圣的这一刻,我们众亲朋好友聚集在上帝面前,见证新郎程天佑、新娘姜生,神圣的婚姻之约。
牧师说,婚礼开始之前我要先询问一下,是否有人反对?如果现在不提出以后再反对就没有效力了。
偶有零散的目光都落在了凉生的身上,知情的,不知情的;这婚礼,与他是悲情,与他们却是只是笑话一场。
牧师说,既然没人反对,那么,我们开始这场神圣的婚礼。
她和程天佑相视一笑,那么温柔幸福的表情。
牧师说,程天佑,你是否愿意接受姜生成为你的合法妻子,按照上帝的法令与她同住,与她在神圣的婚约中……他突然再也忍不住,让理智见鬼去吧!让隐忍大度去见鬼吧!让不落一点尘灰都去见鬼吧!我只要她!
他走上去,一把拉过她,从那个这么多年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身边;她愕然,程天佑也明显吃了一惊。
牧师呆了,全场立刻哗然起来。
记者们的长枪大炮立刻闪个不停,其中还有嘴巴里满满的人,原本人家没事吃得正High!本以为拍完照见个报一切就OK,谁知道让参加个婚礼还附赠了抢婚环节。
牧师阻止道,说,你、你已经错过了反对的时间了……他却并不理睬,宣告对一个人的爱情,什么时候都不算错过。
她愣了,微微挣扎,是尴尬也是惶恐,说,哥。你这是干吗?
他转脸,看着她,说,我不是你哥!你我都清楚!
台下,金陵焦急无比,指着脑袋跟他示意“车祸”,他看都不看,说,别给我扯什么失忆这样的鬼话了!我不相信!
程天佑说,你疯了吗!
说完,他试图将她从他身边拉过来。
他却并不肯放手,那一刻,她就在他们俩人的牵扯之中,一个人,一颗心,两双手却分别被他们拉住,进退维艰。
她开始哀求他,说,凉生,别这样!
程天佑冷冷地说,她让你放开她!你听到了没有?
凉生看着他,这是我和她的事。如果她要我走!我自然走!
程天佑冷冷地说,她是我的妻子!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他看着他,反唇相讥,这世界上永远就有这么一种人,觉得夺人所好!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她说,你们别争了!放手!都放手!放手啊!
两个男人,僵持着,却最终,都放开了手;她蹲了下来,眼泪开始流。
他问她,你是为他留下,还是跟我走?
她愣了愣。
程天佑也看着她。
她说,你走吧。
他看着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突然发飙,说,你走的那天,戴乐高机场,我说,我等你!我怎么知道我等来的会是你嫁他!你告诉我!姜生!
她沉默。
他苦苦一笑,说,我们之间,十七年,难道都比不得他为你死一次吗?姜生!姜生!你告诉我啊!
姜生说,哥哥,你喝醉了。
他揪住自己的衣服,问她,说,宴无好宴!酒无好酒!我怎么醉?!
……
他远远望着这一切,望着幻想之中,那个恣意妄为的他,替着自己,如此痛快淋漓地宣泄着爱恨,而现实之中,自己却噙着微笑,站在原地。
天气真好啊。
她和他在幸福地微笑着,对视着,离着自己如此近的距离,现实中的画面如碎片,如同断章——
……
牧师说,姜生,你是否愿意嫁给程天佑做他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她说,我愿意。
牧师说,新娘,请跟我重复。于是,她就跟着重复。
每一个词,就如同是一根针,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脏,随着血脉逆流——她说,我全心全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豪无保留地爱你,我将完完全全信任你,忠于你,至死不渝。
……
他们盟誓的婚约。
……
他们相视着微笑。
……
他们交换了戒指。
……
牧师说,你们已经在家人朋友面前交换誓词,交换戒指,愿意成为夫妻,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合法夫妇。
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程天佑。
……
于是,隔着他那么近的距离,在漫天的花瓣中,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揭开了她的面纱,并亲吻了她。
他看到了她眼角悄然而下的泪。
他转脸,不远处,未央看着他,冷静而美丽。
一天前吧,她说,这一世,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爱情,也只能是,你爱她,我成全。
一小时之前吧,她是那么若无其事,对他说,姐姐房子在那里,我们去转转吧。
他迟疑,但最终被她眸子里那份与世无争的寂寥触动,点点头。
这一刻,他突然懂了。
原来,有时候,成全才是最狠的报复。
亲朋好友蜂拥而上,拥住了新人,他被挤到了一旁。
转身。离开。
这一天,是夏季里,难得太阳并不艳丽的天,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恍如秋天,只是无落叶飘下而已。
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落叶都在心里。
常山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保镖。
他愣了愣,常山并未发现他,走进重重的人群,走到那对喜悦的新人面前,说,大少爷,老爷子请您和姜小姐回程宅。
110
子夜歌。
程宅的夜,几人愁。
程天佑被喊进了水烟楼,已有多时,她等在院子里,形单影只的模样。
骤雨突来,猝不及防。
他走过去,撑一把伞。
她转脸,望着他,额前的发已淋湿。
他看着水烟楼上亮着的灯,叹息,说,怕又是老一套!要你,就放弃程家的一切,一无所有!要程家的一切,就放弃你。呵呵。
她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就像对你说过的一样吗?要我,就放弃程家!要程家就放弃我?所以,你放弃了我。
他愣了愣,想说太多话,想起北小武的瞬间,只能忍住;不胜唏嘘地点点头,笑中有泪,说,对啊!我……放弃了你。我要了程家,我要了富贵……我放弃了你。
她看着他,说,所以,你觉得,他也会和你一个选择?!
他没说话。
骤雨未歇。
程天佑走了出来,就这么,立在楼阶上,望着她,和她身边的他,久久地。
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一些。
她看着凉生,凄然一笑,怕是如你所愿了。
如果分离的话,那么为难;自己是不是还是主动离开更好一些?省却了一场笑话?
她曾这样失去过一个人。
她曾这样狼狈地输过一个人。
挫败感袭来,她仓皇转身,离开。
程天佑疾步走上来,一把拉住她。
她怔了怔,低头,看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
她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不敢相信地说,他让你失去一切,一无所有,换和我在一起,你……愿意?
他看着她,抬手,轻轻,理了理她因雨凌乱的发,笑笑,现在呢,应该是我问你,我已一无所有,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雨那么冷,他的手却那么暖。
她就突然哭了,说,不愿意,我只爱你的钱。
他就将她抱进了怀里,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傻。
她说,你才傻,为了一个我,全世界都不要了。
程天佑紧紧抱着她,说,在你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你喝醉了,跌跌撞撞跌入我怀里喊了一声“哥”开始,我已经愿意给你全世界了。
……
冷雨夜,他就这么看着,那个男人的爱情宣言,那句话哽在喉咙里——可是,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已经是我的全世界了。
他们最好的爱情,他是最好的观众。
他们在风雨里,拥抱是最好的遮挡;而他撑着伞,却一身风雨。
往事一幕幕,如同镜头,不断闪回,那些铮铮誓言,那份倔强爱情,像是对今夜风雨巨大的讽刺——
——我等你。
——这是一张回法国的机票……以前……是我不好,去了法国,让你等了我六年。这次,换我等你。
——多久都没关系,我等你。等你想起我,等你愿意回来爱我。
……
——她是我的妻子,我得给她一个亲自向我解释的机会。
——难道你宁可相信她的话,也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吗?!
——是!她若说不是!我便信不是!
——她若说夏日雪,冬日雷,春日落叶秋日花开,白天不见光,黑夜大日头!你也信?!
——是!
……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夜变。
雨敲打着窗,他惊醒,一身冷汗透了衣衫。
离人怕夜长,良人却嫌春宵短。
他望着窗外的雨,想起巴黎那个惊梦的夜,她曾在自己怀里抽泣着哭泣,凉生,如果我真的欠了别人的东西,怎么办?
当时的自己只说了一个字,还。
还?她喃喃着。
于是,他将她坚定地拥入怀里,说,我陪你一起还。
我陪你一起还?
他苦苦一笑,一语成谶,她终于在今天,偿还了那个男人,用自己一生,也奉陪上了他,和他对她的所有爱情。
窗外一片黑,他低头,星眸黯然。
只是,还是要谢谢你,还肯来我的梦里。
那夜,很久之后,他睡去,她再次走到他的梦里,一袭橙花香气。
梦里,他问她,如果今天婚礼上,我带你走,你会不会跟我走?
她只是笑,沉默,最终,眼泪流满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