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只是担心我不去香港,他会不会介意?虽然,他没明说,但听起来,他似乎很希望我能去香港……八宝说,我听说,这种旧家族的所谓贵妇们,每一样的珠宝、甚至包包、都是向家里“借用”的,没有一样是真的属于自己。你要去了,多拘束啊。
我说,我不怕,只是,我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八宝说,啧啧,伉俪情深呐。可一个自由惯了的人,也过了半年的热乎日子,现在又回到了花花世界,你这是给他添堵。
我叹气,算了!我跟你说不清。
八宝就笑,说,你知足吧!在这人人悲催人人傻的特殊时刻,能约到我。如果我都没时间,你就只剩下薇安了,那个二次元的生物,你跟她聊什么?!
我正无言,程天佑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如同冬日的一缕暖阳,他说,你在干吗?
我说,和朋友喝咖啡。
他说,不错,我今天有时间,过去一起。
我一愣,说,好。
八宝在一旁,说,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重视你,至少愿意参与你的朋友圈。
程天佑来之前,我和八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说,金陵后天和钱至一起去美国了,你一会儿给北小武打个电话,我们组织一下给她践行。
八宝说,看来我还没跟你说,北小武失踪了!
我说,啊!
八宝说,他很久之前跟薇安借了一笔钱,这两天,人突然消失了,找不到了,薇安急用四处找他,还是我替他还的。
我说,北小武借钱干什么?
八宝冷笑,这你就得问你的好姐妹小九了。
我忙掏出手机,拨打北小武电话,提示关机,我问八宝,说,你能联系上他吗?
八宝说,我能联系得上我还会替他还钱吗!
我说,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八宝说,要不等你们家那位来了,我们一起去他房子找找。
我说,好。
程天佑走进来的时候,八宝略激动,说,总裁你好!
程天佑一愣,礼貌地笑笑,同她招呼,然后看着我,说,只有你们俩,我还以为大家都在。
八宝说,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我们的朋友最近每一个都活得很激烈。
侍者端来一瓶水,问他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程天佑谢过,说,这样就好。然后,他转脸,看着八宝,礼貌地笑笑,说,看得出。
那一天,我们去了北小武的住处。
八宝刚要拍门,门就自己开了。
我和八宝吓了一跳,八宝说,他不会也吸毒了吧?脑子坏了,不锁门啊!
程天佑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颜泽。颜泽走了进去,四处看了看,说,没人。
我说,要不,我们报警吧。
八宝就笑,他以前不也老是失踪吗?一个大老爷们,应该没事吧……然后,她看了看屋子,说,你们走吧,我给他收拾收拾房间。这鬼样子……我和程天佑下楼。
我说,我还是不放心。
程天佑看了看颜泽,颜泽说,说,那就先备案一下,免得意外。
程天佑点点头,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我在。
突然,楼道里响起了八宝惨烈的尖叫声。
我的心咯噔一下,颜泽已经冲了上去。
我和程天佑也迅速地上楼。
当我们推开门,冲进去,八宝直直地立在那里,手里还抓着被单,床底下是一大堆一大堆的钱,鲜艳无比。
我也呆住了。
127
我只是想让我的太太明白,他的先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那天夜里,一直到吃过晚饭。
我和八宝都没从那种震惊中醒过来。
车上,八宝靠在我的肩膀上,喃喃着,说,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这么多钱啊!他不会是贩毒了吧!
我没说话。
八宝突然起身,说,你和这么多钱睡过吗?
没等我回答,她直接将脸别开,说,好了。不用回答了。你这穷人,我用头发丝儿想想就知道没!
然后,她又拍了拍正在开车的颜泽,说,你和这么多钱睡过吗?
颜泽:……
她拍到程天佑的时候,还没等开口,颜泽就说,程总没睡过这么多钱,但肯定睡过值这么多钱的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到一半,颜泽就觉得不对,忙道歉,说,太太!我胡说八道了!程总对不起。我实在太活泼了。
程天佑黑着脸,没说话。
我将脸别向一旁。
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我揶揄他的时候,并不介意,只做玩笑;当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时,情绪……嗯,似乎有些坏。
夜里,他在书房里。一盏灯,勾勒出他俊美的容颜。
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温度恰好可入口,轻手轻脚放在他的桌子上。
他突然喊住我,姜生。
我回头。
他开口,说,其实,我是个私生活很简单的人。
我看着他。
他说,我不希望我的太太对我有错误的认知。那些八卦里的我,不是我;那些桃色绯闻中的我,不是我;那些别人玩笑话里的我,也不是我。
他说,我还是品行过关的人。我有责任心,正直,相信爱情,信奉婚姻。
我看着他,不解他怎么突然如此严肃地跟我说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生气我之前跟你开的那些玩笑?
他拖过我的手,搁在自己胸口,说,我只是想我的太太明白,她的先生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
他那么严肃,那么认真。
我的心突然柔软得一塌糊涂,是感动,是酸涩,是说不出的感觉;不得不承认,男人掷地有声的誓言,比甜言蜜语更令女人感动。
他转脸,看了看卧室的大床,眼眸如魅,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不过,今晚,我就不打算洁身自好了……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把抱起我,往卧室里走去。
128
你于我,就像一场盛宴,聚时何其欢,散时终须散。
这一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程家有派对。
程天佑被黎乐喊去,我被程天恩邀请一起去门前迎接小伙伴,我也学着仪态万方,微笑,点头,寒暄,极尽一个女主人之能事。
程天恩那个得力的女秘书已经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只消早做足一个半小时的宴会女主人,就完美收官。
程天恩很得体地将我引荐给他们,我们家大嫂。
我一一微笑,一一握手。
无人之时,他突然说,大嫂,我特别喜欢看你没心没肺的笑。
我看看他,不管他这话,是敌意,是讽刺,还是其他,只要想想他那些隐秘着的不能告人的痛苦,我便也就没有回嘴,只是说,谢谢。
每个人,都带着伤,锦衣华服之下,小心遮挡。
包括,我眼前,这个骄傲到死的程天恩。
程天佑下来的时候,黎乐也跟了下来,卷曲的长发,心事重重却依然迷人的模样。
我走了过去,他也笑着走过来,问我,累不累?
我说,很好,你们的朋友都很nice!
他说,你的朋友没来,蛮遗憾。
我叹气,抬头,努力地笑了笑,说,八宝不是说了吗?最近我的朋友们都活得……很激烈。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人生常会不如意,总会过去的。
突然,他一脸愕然,我转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宁信正微笑着,走了进来,和一圈人微笑着,招呼着。
程天恩摊手,严肃地说,我没请她。
程天佑看着我说,没事的,有我在。
我冲他笑笑,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说,也有我在。
他微微一愣,瞬间,明了,望着我,是无法言说的欣慰。
我不希望在爱情和婚姻里,自己总是依附,总是需要保护,我希望也是一个人坚强的后盾,有力的另一半。
我牵着他的手,一同上前与宁信招呼。
她优雅得体,我笑容可掬。
然后,没有然后了。
我和程天佑离开宁信,程天佑突然说,八宝会来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八宝已经走了进来,令人惊艳的模样。
我忙迎上去,热情地拥抱了她,嘴唇不动,小声哼着,说,我还担心你会打扮得像只火鸡。
她也热情地回拥了我,小声哼着,嘴唇不动,说,开什么玩笑!老娘出场,必然是Party Queen!
我说,你是Queen了,我这个女主人是什么?炮灰吗?
她笑笑,说,你是Queen's mother!
我说,你才那么老呢!
那天,五湖星空签约的明星也有到场,苏曼来的时候,与我无比亲热,就跟失散多年的姐妹一般,又是拉手,又是拥抱,我觉得自己都快被她勒死的时候,她看到了程天恩,眼睛一亮,于是,转眼间,他们两个人就消失在我眼前了。
八宝说,苏曼这是白费心机啊。
我愣了愣。
她撇嘴,说,听圈里朋友说周慕要清算她呢。当然,只是听说,所以啊,她现在急需一个大靠山!可惜啊,她找错人了!
我看了她一眼,说,你少说话!
八宝说,OK!
她说,贵妇!你有没有款合适的总裁介绍给我呀!免得我总想着北小武那堆钱!
我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不爱他了,他又用一床的钱将我砸得重新爱上了他,怎么办!
我盈盈地笑着,招呼着其他人,转脸小声回她,出息!
程天佑在一旁,招呼客人,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们这边一眼。
宁信走过来的时候,八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
我笑着看着她,说,刚才看你和他们聊什么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她笑,掩嘴,说,聊吸血鬼。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哦。
她笑,说我跟导演说,真可以拍这么个片子,就叫《吸血鬼》,写朋友的!
真实的事儿!
然后,她说,总有这么一种人,明明做过伤害你的勾当。然后,悄无声息地在你身边潜伏着,就像是吸血鬼一样,吸干你最后一滴血。你以为他们是想和你做好朋友?不!他们只不过是想在你身边,以便于观察你是否知道了真相!可以最快地自救,也或者,是想和你建立起情谊,让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你不能忍心还给他们报复。朋友?呵呵。吸血鬼!
然后,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太有趣了!我继续和刘导说去!然后,她对我和八宝举杯,说,你们慢慢聊!
她走后,八宝的手微微地抖,她猛喝下一杯酒,说,她神经病!
我笑笑,说,所以,你得原谅啊!
八宝看着我,说,我去抽根烟。
我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脑袋,就像安抚暴躁的冬菇,说,好啦!知道你为我气不过!别生她的气了。
八宝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刻,她的眼神那么复杂,眼眶微微地红,她说,姜生!
我说,嗯?
她说,你就是一傻瓜!
然后,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我愣在那里,心里却想,这家伙,怎么也这么矫情了。
直到烟火盛放,程天佑走过来,请我跳第一支舞。
香槟,音乐,鲜花,冷焰。
我拥着他,小心翼翼,像拥着全世界。
那一刻,什么都不想想,只要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怀抱。
他说,我从没有想到,你跳舞,这么好。
我说,我这么虚荣的女人,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就想高攀嫁给你,怎么能不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学习“上流生活”的技巧呢。
他笑,笑容比烟火灿烂,说,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我垂首,看着胸前,他送我的那根星月项链,说,其实最动听的情话,我刻在了小岛房子的树枝上。
他说,是吗?那下一个圣诞节,我一定去找到。
我看着他,眸子里是光,是泪,我轻轻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
程天佑,这半年,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光,也是我担惊受怕的时光。
因为我知道,你于我,就像一场盛宴,聚时何其欢,散时终须散。
多么希望,这一刻,相拥,便到云荒。
只是,云荒未到,金陵便到了,她失魂落魄出现在大厅的那一刻,四座皆惊,我从程天佑的怀里缓缓抬头。
129
如果不能在一起!要那么多幸福又有什么用!
如果能在一起,万劫不复又怎样!
金陵直勾勾地看着程天佑,说,他在哪里?
程天佑愣了愣,说,钱至他请假了。你们明天不是……我却懂得,那一个“他”是谁,我笑着,迅速将金陵拉到偏厅里,流淌的音乐,盖住了仓皇。
她依然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他在哪里?
我说,金陵,你冷静一些!
金陵看着我,说,像你一样吗!不!姜生!你不是冷静!你是残忍!
她说完就后悔了,有些仓皇地过来,试图拉住我的手,她说,对不起,姜生。对不起!
我冷静地看着她,说,你明天就要和钱至去美国了,你们是要结婚的。你还是忘记程天恩吧。你们不会幸福的。
她说,那也给我一场车祸,让我忘记啊。
她说,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要那么多幸福又有什么用!如果能和他在一起,万劫不复又怎样!
我说,金陵!你疯了吗!
她说,姜生!我没疯!
她看着我,说,当年,程天佑失明,为了不连累你,将你狠狠地逼走,是谁知道真相后,在巴黎街头哭成狗!怎么如今我难过,我悲伤,就是疯了呢?我和天恩,与你和天佑所经历的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我爱程天恩!
我背过身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为钱至难过,他爱金陵,爱到明明知道,将来她尾椎骨碎裂后很难再生育,却不顾一切跟她求婚……此刻,他一定收拾好行李,只等待着,明日与心爱的女人,白云蓝天。
我也心疼金陵,任何一个女人,当她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为成全自己的幸福,而独自默默承受那么多,都会成魔成疯。
我更知道程天恩的不容易,这么多年来,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爱情里,哪里有对错?
可是,爱情里,正确的方向又在哪儿?
我独自难过,金陵已经离开,满屋子地喊着那个让她疼痛了整个青春的名字,程天恩!程天恩!
程天恩!你在哪里!
程天佑走进来,他说,你没事吧?
我回过神来,看看他,说,没事。只是不知道,明天钱至……程天佑看着我,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成年人。有选择,就得有担当。
我看着他,点点头。
他轻轻地,拥住我;我亦将脑袋搁在他的怀里,心乱如麻。
这一刻,无论外面多么热闹,都不属于我;唯独这个怀抱,真真实实地属于我。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低头,居然是北小武的来电。
我对程天佑笑笑,说,真难得,是北小武。
我刚接起,还未开口。一个带着痛哭的女声,绝望与恐惧地喊着我的名字,是小九的声音,尖锐着,颤抖着,泣不成声,她说,姜生!快来!救救他!救救……程天佑看着我惨白的脸,说,怎么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说,北小武好像出事了!
说完,我也恢复了清醒,飞快往外跑。
八宝正在一旁和一个美男子交谈着,她看到我脸色苍白的样子,竟然也走了过来,说,怎么了?
我机械一般重复着说,北小武出事了!
八宝也呆了,直接不管不顾将礼服的裙摆踩得乱七八糟,最后干脆将裙摆从大腿处“刷——”一声撕开,就跟着我跑了出来。
这一夜,注定不成眠。
130
都说我们走着走着就散了,
可是,姜生,你告诉我,怎么走我们才走不散……车上,程天佑已经拨打了120。
他握着我冰冷的手。
我努力地想要冲他笑,却已经紧张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八宝哆哆嗦嗦地抽着烟,而颜泽并没有阻止她。
后来,我们才知道,小九一直戒毒失败,总是复吸;于是,北小武为了帮助她戒毒,或者为了表示自己对她爱的决绝,也吸毒了……北叔死的时候,留给北小武一大笔钱,但是小九嫌弃那些钱脏,于是,北小武花尽了积蓄和借光了朋友圈。
今天,小九毒瘾又犯,两个人身无分文;小九嘲讽他说,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爱我都可以爱到为我去吸毒吗!那你去给我偷给我抢啊!
然后,北小武被激怒了,就真的去偷了……然后,被激愤的群众给抓住了,群众一激愤就冲动地失了手,而北小武为了保护小九……
我们赶到小九所说的地方,只看到北小武躺在血泊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烂,一身的血,脸肿得已经看不到眼睛;而小九抱着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傻掉了一般,一面懵懵地摸着他的脸,说,北小武,你不要死!一面对着电话机械式地哭泣,救救他!姜生!救救他……我飞快地上前,八宝却更快,她走上去,对着小九狠狠地一耳光,你傻啊!
打120啊!
说着,她就看着气息微弱的北小武,俯下身,拍拍他被打得人鬼不分的脸,一下子就哭了,说,喂!你别装死啊!你要敢给老娘死!老娘就敢用你的钱包小白脸你听到没有!
北小武突然缓缓地睁开眼,他无力地握着八宝的手,气若游丝一般,呼唤着,小九……
八宝恨恨地闭着眼,一把把蜷缩在一旁哭泣的小九的手拉过来,搁在他手里,嘴上狠狠地骂了一句国骂。
北小武却将小九的手给推开,觉得被塞给自己的是冒牌货,他硬生生地将八宝拉住,说,小九……我怕是不能陪你了……小九双手抱着北小武号啕大哭,她说,北小武!北小武!你别死!你不准有事!
北小武感觉着身上那双温暖的手,又握了握自己手里八宝的手,却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为什么我的小九有三只手这种问题了。
小九泣不成声,她看着怀里血肉模糊的北小武,说,北小武,有句话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啊……北小武的被打肿的眼睛,已经看不出里面闪过一丝光,他喘息着,紧紧握着八宝的手,说,你爱……我…………真好……小九……戒了赌……你找个……好男人……生一堆好孩子……我不能陪你了……八宝气极了,她抽出手来,说,北小武,你要敢死!我就敢嫁!我还一嫁嫁仨!我生三堆孩子!你听到没有!
北小武仿佛听不到,整个人如同休克前的迷幻一般,说,其中有一个……就叫小武吧……让他替我陪着你……看着你白发苍苍地老去……亲手把你埋入土里……交到我手里……我才敢放心地死去……一滴泪,从他的眼眶滚落……
然后,他在小九的痛哭声里,渐渐地没了声息……医院里,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
我从小九那里,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看着她,轻轻地抬起手,一记耳光,不轻不重,打在她脸上。
我说,如果,北小武有个好歹……小九看着我,眼神从涣散,到惊愕,再到不敢相信,最终,她冲我笑笑,看着我身边的程天佑,她摸着自己的脸,说,姜生!你以为你就是干净的那一个对吗?!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眼神里的仇恨,如同茂盛的野草。
她说,如果不是当年你们程家的二少爷程天恩为了控制我!我就不会染上毒瘾!是他的手下!把第一针毒剂扎到了我的身体里!
她似乎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声音颤抖得一塌糊涂,她说,如果我没有染上毒瘾,北小武也不会这样!所以,你要恨,就恨程天恩!
她看着我,说,姜生,我们谁的手上都不干净!你每天握着的那双手,也未必多么干净!
她指着自己的心脏说,你不是爱为你的朋友打抱不平吗?!来啊!我当年也是你掏心掏肺的朋友啊!你去为我打抱不平啊!你怎么不为我去打抱不平啊!
她痛苦地蹲在了地上,悲恸地哭泣。
她说,都说我们,走着走着就散了,可是,姜生,你告诉我,世界这么大,我们这么小,我们怎么样才能,走不散啊……我傻了一样,怔在那里。
手术室里的红灯,刺目地亮着。
警察到来的时候,小九似乎知道了什么,她站了起来,上前,哀求着,让我在这里陪他吧!求求你们!让我知道他是生是死!求求你们……但是,最终,她还是被带走了。
就如恍然一场戏。
来来去去的人,起承转合,然后散了。
我突然起身,离开医院,程天佑看着我,说,你没事吧?
我没回答。
我像是跋涉在一场痛苦淋漓的梦里。
怎么也走不完这场路。
踢掉高跟鞋,挽起礼服裙摆,仿佛步步疼,心才不疼;任凭程天佑如何劝阻,我却如何也熄不了痛苦愤怒的火。
我忘记自己是拼着一口怎样的气,走到程宅,夜深寂寂,已至凌晨,一个女主人半途退场的宴席已散,烟火已冷。
程天佑在我的身后,他试图说服我,说,你冷静一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知道你恨天恩!可是,你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我回头,看着他,说,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小九一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一根刺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被友情伤得那么厉害!如今,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不是只有你们男人之间的情义才是手足情深,我们女孩子也一样重视我们的感情啊!我们也一同患难,一同经历……说到这里,我哽住了,说不下去了。
他试图安慰我。
我摇摇手,忍着泪,良久,抬眸,望到他眼睛那一刻,我才惊觉,我纵然是痛不可止,也不该对一个困在死亡中的他来宣泄,若说悲惨,谁人不悲惨。
我说,天佑对不起。
他看着我,微微一愣,为我这情绪的转变。
半晌,他说,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是,姜生,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你像一只带刺的刺猬,不习惯你对我说,对不起。
他叹气,说,不管怎样,天恩的这件事情,你交给我。相信我,会给你公道的!
我倔强地拒绝,说,不!
我看着他,说,我的公道我自己讨!
说着,我便向程天恩的住处走去,程天佑一把拉住了我,说,姜生!
我说,你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啊!他逼人吸毒啊!他是个刽子手啊!他的手上沾满了我朋友的血啊!
程天佑说,你冷静!
我说,我冷静不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啊!他不是孩子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天恩对你就这么重要!
程天佑看着我,那个情绪激动到无法自控的我,他艰难地说,姜生!
我看着他。他仿佛在痛苦之中挣扎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说,其实,天恩的腿……不是意外!是我故意毁了他……我定定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痛苦极了,说,这些年,我一直都说,跟父亲说,跟母亲说,跟爷爷说,跟医生说,跟天恩说,跟你说,跟所有人说——我是不小心失手弄倒了扶梯……说得我自己都相信了!可是,只有每个深夜的噩梦里,我才会梦到真实——是我恶作剧故意弄倒了扶梯……可是,可是,我真的,真的只是想逗他玩,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一天,在这个焦虑的午夜,在我的面前,他说出了这个少年时代阴暗的秘密,这么多年,痛苦淋漓。
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他总会梦得到那个少年邪恶的笑,然后他恶作剧般推倒了扶梯……
他努力地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摇头,说,小九说得对,你每天握着的这双手,也未必多么干净!
他转脸,不再看我,背影孤寂如刀。
每个人,都有你触不到的阴暗,那是剜不尽的腐肉,清不了的毒瘤,悄悄地,隐秘着,独自糜烂独自痛楚,诚惶诚恐,成疯成魔。
那一刻,我望着他痛苦的背影,心一点点地瓦解。
直到手机短信响起的那一刻,我低头,是八宝,只有寥寥的三个字——他走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怔怔地。不再哭,不再怒,不再痛,也不再闹,就这么木然的,像是被抽空了的躯壳一般。
程天佑看着我,紧张地说,怎么了?
我看看他,突然,笑了。
然后,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131
程天佑!我发誓!这辈子,我要你和姜生!爱恨不能!
烟火已冷,宾客已散。
因为她闯来,苏曼悻悻离开。
轮椅上,他捧起她的脸,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从十几岁就深深烙在他心里的脸。
楼下。
宁信站在门口,微笑着,如同这里的女主人一样,送走每一位客人,苏曼拿着包,跟看神经病似的,看了她一眼,离开。
黎乐走过来,看着她,说,放手吧。
她优雅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转脸,看着黎乐,仰着脸笑笑,表示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两个太过优秀的女人,虽非敌人,却总也难做朋友。学生时代,她们俩便已不对付。
程宅外。
黎乐说,你一定不甘心,为什么是她。
黎乐说,因为少年爱过的女孩,纯洁无关肉欲的爱情,却被有些人给毁了,中年大叔和清纯高中生,同一张**,画风不要太妖冶。所以,无论他此后千帆过尽,繁华历经,也走不出少年时的背叛和屈辱,以及对纯粹爱情的渴望。心理学上,这称作心理补偿。而姜生,那个十六七岁迷迷瞪瞪闯进他怀里的高中女生,惊醒了他爱情最初的模样。她对凉生的执念,惊了他的心,迷了他的魂!她的一切,都曾在他生命里深深地扎了根……宁信,你十七岁背叛他时,就亲手塑造了那个可以填补他灵魂缺失的女孩模样。而他,只是在茫茫人海,找到了她的脸而已。
她说,宁信,放手吧!
宁信停住了步子,半晌,她笑笑,说,心理医生就是爱揣测人,让我也猜猜你吧!今天,你来找程天佑,是给陆某人求情吧?
黎乐立刻警惕起来,小鱼山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程天佑不会傻到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陆文隽更不是一个乱性的人!难不成……黎乐开口,说,这件事,和你有关?
宁信的脸微微一白,瞬即,她笑笑,岔开话题道,黎乐,不是不爱陆文隽了吗?
你不是特不拘于流俗吗?看你紧张的样子……在心理学上,这叫旧情难忘?或者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然后,她学着黎乐的样子,优雅至极,回敬说,放手吧!
尘世间的纷扰,在这一刻,再也与这座宅子无关。
这一刻,与这座宅子有关的,只有一段源于少年时代的纠结爱情。
漫长的对望,泪眼婆娑间。千年万年,都嫌太少。
这么多年,秘密终于揭开,真相太过残忍。
她说,我都知道了!不要放开我的手!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我不要离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最终,他的手轻轻地放开,说,你走吧!
他说,我需要像一个男人那样活着,但是,在你面前,我注定做不了。
她说,别再逼我走了!你是爱我的!
他看着她,从未有过的平静,说,我不爱你了。
她说,你别自欺欺人了!天恩!
他说,这一次,我没有自欺欺人。金陵,如果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地说,不爱你了。那么这一次,我没有。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是不甘,也是不信,说,你怎么会、怎么……他说,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还心如擂鼓;在你哭泣的那一刻,我还心如刀割;在你抱着我号啕大哭的那一刻,我还是恨不得将自己撕碎,因为这么久了,我还会惹你哭……可当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你都知道了的时候,我的心却突然坍塌,无边无际,可无边无际之后,就是平静。
他看着她,那么冷静,那么平静,说,平静之后,我发现,原来,我久久也放不下的人,就在这一刻,放下了。爱了那么久的爱情,不爱了。
金陵愣住了,呆呆地,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恩。
就在下一刻,她想发泄着嘶吼着“你胡说”的下一刻,门外突然响起的争执声,替代了她的叫喊。
程天恩愣了愣,轮椅转动——
走廊外,楼下。
——你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啊!他逼人吸毒啊!他是个刽子手啊!他的手上沾满了我朋友的血啊!
——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啊!他不是孩子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天恩对你就这么重要!
——姜生!其实,天恩的腿……不是意外!是我故意毁了他……轮椅之上,他的世界,一片死寂。
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息和话语。
十几岁那年,失去了双腿,他的心没有死掉;这么多年,依靠着药物维持着尊严,他的心没死;却在这个午夜,他的一句“故意”,他的心,死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程天佑抱着昏厥的姜生走进自己楼里的时候,程天恩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金陵!金陵!哈哈哈哈……金陵看着天恩,知道他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只能说,天恩,你不要这样。天佑他说不定是有隐情的。
天恩转眼看着她,眼眸里是冰冷到死的光,他笑,无比凄凉,说,隐情?呵呵。哥哥故意毁了弟弟,还有什么隐情?哈哈哈哈哈哈……他看着窗外,那个消失的影子,那个这么多年来他仰望的影子,那个最终将他的心给生生豁碎的影子,一字一顿地说,程天佑!我发誓!这辈子,我要你们三个!爱恨不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悲凉的笑声,凉透了这个午夜,凉透了这个新年的最新一天。
132
有些爱情,真的是,生死隔不开的!
三天后。
这一天的日头有些冷。
所以,他的墓前,来的人也少,只有我和八宝还有柯小柔。
其实,不是天冷,才人少,只是,我们都已各自遭遇,散落天涯了;墓前一束花,是金陵早早送来的吧。
柯小柔送上一束花,叹息,以前多热闹的一群人,怎么就这么散了呢。
我上前,轻轻地放下一束雏菊,他在我的青春,更在我的童年。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青枣,搁在他的墓前。
我看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泪。
小武啊,魏家坪的酸枣树没啦。如果知道是这样,小时候,我一定不会和你抢。小武啊。你走了。我的生活还会过下去的。
我还会吃饭,穿衣,说话,笑,聊天,经营着我的婚姻,爱着我的男人,还是会和姐妹们一起逛街,派对,喝酒,狂欢。会去高档餐厅,也会裹着大衣吃路边摊。
我的日子还是如常,只是,再也没有一个你了。
可是,我却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能被峨眉山的猴子随手推下山;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跟送法拉利一样豪气地送我一头驴;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在我受了委屈的时候,激烈至极火烧小鱼山;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那么无赖痞气衣着随意,我却跟瞎了眼似的觉得他帅到世界无敌。
你看看,这世界,我只有一个这样的你,你却这么争气这么努力,加着油,开着挂,挡都挡不住地,帮着我终于把你自己弄没了。
我失去了你。
北小武,我失去了你。
就在我伤感得难以自持的那一刻,八宝第三个走上前,她没有送花,抬手,在他墓碑上泼了他一脸冷水。
我和柯小柔都愣了。
她说,看什么看!他就是爬上来,我也泼!然后,她拍了拍北小武的墓碑,就跟拍他的脑袋一般,说,醒醒吧!傻子!
在她发作之前,柯小柔当机立断将她拉了回来,他给我使了个眼色,说,姜生,咱们走吧。
我对八宝说,走吧。
回头,看他最后一眼,才发觉墓碑上,他的照片有些丑。
八宝说,我选的。我怕太帅,被别的女人抢走。
柯小柔说,抢?这可真是抢个鬼啊!然后,他拍拍嘴巴,说,兄弟,我嘴贱惯了!不是损你,你别生气。
我叹息,人都死了。谁还会去爱?
八宝说,我啊。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随意,不假思索,却又那么认真。
那一天,一直都没有哭的我,却被八宝这一句“我啊”给勾出了泪,有些爱情,真的是,生死隔不开的。
他在你心里!你在他心里!谁能夺得去!
后来,忘记了什么时候,我把这件事这句话告诉了程天佑,他低头,看着脚下,沉吟着,生死隔不开?
然后,他笑笑。
133
我爱你,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门当户对!
回去的路上,八宝关切地说,程天佑怎么没来?
我说,他昨晚就去日本了,接手了一个什么项目,说是主要负责人突然重病入院。他也是没办法,脱不开身。
八宝点点头,说,你们不是在闹矛盾吧?
我摇摇头,说,怎么会!
有些事情,只能相顾无言。
或者说,婚姻里,很多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强争对错,只能两半俱伤——
昨天,在书房里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或许是为了给我一个交代,程天佑喊来了程天恩,他说,我告诉过你!黄赌毒这些边缘化的发财路子你是绝对不能碰!
程天恩看了他一眼,很无辜,说,我没碰啊。
他说,那小九!是怎么回事儿!
程天恩有些惊讶,说,小九?不是早死了吗?
我看着他,努力不让自己愤怒,我说,她还活着。
程天恩也看着我,笑笑,说,在我心里,她早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她碰了白粉。沾上了毒品,没有人能活得长。
程天佑脸色急剧一沉,说,这么说,你承认了!
程天恩急了,说,哥!那是下面人这么做的!
我忍不住了,下面的人,还不是看你的脸色!
程天恩看了我一眼,久久,他歪着头,说,大嫂说得对!好吧!我让她吸毒了!你打我啊!
说完,他又看着程天佑,说,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十恶不赦吗!我的手下人那么多!他们所做的一切我都要负责吗!
然后,他看着我,说,大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快意恩仇!也拜托拿出证据!否则!这污水你泼得我心口难服!
事情还能再怎样?
一段爱情,可能越激烈越动人;可是一个家,自然是越和睦越好;恋爱时,心心念念被捧在手心里;结婚后,才明白,有些事,得委曲求全。
昨夜,为他收拾行李。
他就在我身后,看着我忙碌,然后,突然抱住了我,之前的每次出差,都是秘书帮他打理这一切,如今,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收拾行李。以前,飞在天南海北不知疲倦,如今还没出门就已归心似箭。
他说,怎么办,姜生,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你了。
我轻轻握着他的手,说,早点回家,我等你。
他说,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多休息,别想太多,昨日医生还说你,气阴不足,淤血阻滞。外加近日奔波,才导致昏厥。
他说,别让我在外面为你担心了。
我点点头。
他说,等我从日本回来,我们就一起去香港。当初的婚礼,委屈你了。这次,我会带着你得到他们的祝福。
我迟疑了一下,其实,我很害怕。我挺害怕那个旧家族里,他的三姑六婆们坐在一团,明着暗着地跟我说着什么门当户对……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眼里的犹疑,也看穿了我的心,笑了笑,说,嫁都敢嫁!
还会怕?他说,别怕!我爱你,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门当户对!
有些人,总能让你笃信,幸福是如此真实。
我送他去机场的时候,发现钱至也在。
我不解地看着程天佑,说,金陵的事情怕是对他打击很大。你不是应该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吗?
程天佑叹了口气,说,我也是这么担心的,问他了,他跟没事人似的。这样也好,让他忙一些,分散注意力。
我点点头。
颜泽陪我将八宝送回住处时,我才收住了思绪。
八宝下车的时候,问我,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金陵?
我想了想,说,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吧。如果她需要,肯定会找我们的。反正,我们都在,一直在。
我对颜泽说,我们回家。
他点点头,说,好的。太太。
134
他说,姜生,我想你。我真的想你。
夜里,一个人的双人床。心事重重。
夜半时分,迷迷糊糊睡着时,突然,窗外,一束亮白的光划破整个夜空,随后,是汽车疾驰时发动机的轰鸣声,随着尖锐的刹车声,一切归于平静。
我努力地让自己警觉了一下,心想着会是谁?能将车开进宅内。
但随后,院内一切安静,我便也架不住困顿,心想着大约如医生说的,太过劳累,自己幻听了,于是渐渐地,也就睡了。
天未破晓,我便醒来。
我下楼的时候,刘妈吃惊地看着我,说,太太。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大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您多休息啊!
我笑笑,说,我睡不着了。下楼走走。
她手脚麻利地将一件羊毛披肩搭在我身上,说,您身子骨弱,一定多注意啊。程家开枝散叶还指望着您哪。
我笑笑。
冬日的程宅,宛如一个老人。了无弦歌,了无美酒,了无喧嚣,仿佛几天前那场盛宴,不存在一般,烟火不存在,温存不存在,金陵不存在,而小九那个关于北小武的可怕电话也不存在。
所有的人,都安好。只是,各安在自己的生活里,我们彼此难见面而已。
水烟楼前,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宅子里走了出来,一身凝重。
我定睛望去,发现是程天佑的时候,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怎么、怎么……你……怎么……
他看着我,努力地笑了笑,说,想你。然后,他走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无论我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却在他将我拥进怀里的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
这世界,有一个怀抱,让我不用去思考。真的很好。
太阳在这一刻,划出了地平面,一丝温柔的光,在这个冬季里,照在了他和我的身上,他说,姜生,我想你。
我真的想你。
135
那杯咖啡,我还欠你的。
那一天夜里,他拉过我的手,将一串白色温润的珠子挂在我的手腕上。
他看着我。
我愣了愣,说,这是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砗磲。
他说,我以前看到过你手腕上常挂着这么一串。我有半年多,没看到你戴了。心想着,兴许你不小心丢了。担心你不习惯。
他看着我,说,我以为你知道它是什么呢。
我若有所思,说,哦。现在知道了,是砗磲。可砗磲是什么?
他低头,然后,抬头,看着我,笑笑,说,还记得波提切利的那幅《维纳斯诞生》吗?那幅藏于意大利佛罗伦萨乌斐齐美术馆的名画。维纳斯踩着的硕大贝壳,就是砗磲,深海最大的贝类。
我说,哦,我一直以为她踩着乌龟。
程天佑满头黑线,却还是宠溺地笑笑。
我有些疑惑地问他,日本的事情解决了吗?不是很棘手吗,怎么这么快?
他说,解决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段日子,我会好好陪着你。就像你之前陪着我那样。
我微微地警觉起来,说,之前哪样?
他笑笑,说,你紧张什么!
然后,他解释道,之前那半年,让你受委屈了。我没有给你像样的婚礼。所以,我想好好陪陪你,算是补一个蜜月吧。你选吧。任何地方。
他说,要不我们找个海岛,白马庄园?
我看着他。
他说,或者欧洲。我们可以去巴黎,故地重游,你不是一直很想去花神咖啡厅?那杯咖啡,我还欠你的。
我愣了愣,惶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立刻很轻松,笑笑,说,也正好带你去佛罗伦萨的斐济美术馆看看,看看维纳斯踩的那只“乌龟”。
他一笑,我的心就放了下来。但又听他“嘲笑”我,我就生气,说,你笑话我!然后,举起一个枕头就扑他,他笑着,顺势一把拽过枕头,连同我,我俩就闹成一团。
最后,闹够了。我起来,整理了头发,刚喘了口气。
他就非常讨嫌地抬手,故意又将我的头发弄得一团糟,得意的表情,无聊又无赖,像个幼稚的小孩。
果然,无论什么年纪,男人的心底都装着一个小孩,只有在自己最信赖最喜爱的女人面前时,才会任它偷偷跑出来无辜耍赖萌呆。
我重新整理好头发,躲得远远的,语重心长,说,佑佑!别闹了!
他就看着我,眸子里陡然而起的暖,仿佛燃尽了全世界的光和火;那种无由的温柔,就仿佛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一眼的时间。
我说,最近,我可能不能出国……他看着我,说,为什么?
我说,金陵。小九。你都知道的。这里,我肯定走不开。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尽快出现。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他说,好吧。那我就陪你,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是远处,还是家里。
我就笑,说,你真成诗人了。
他说,我是总裁。
这天夜里。
——其实,姜生……
——嗯?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巴黎,那段日子。还有很遗憾,没有陪你去你那么想去的花神咖啡厅喝一杯咖啡……——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
——是吗?也对。
——睡吧。
——姜生。
——嗯?
——没什么。
……【没什么你喊我名字干吗!】——姜生。
——嗯。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没什么”嘛。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笑笑,说,就是突然想起巴黎的时候,你问过我,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现在才想起,我都没有问过你。
我困困地,张开眼睛,看看他,说,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在我身边,陪着我,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是远处,还是家里。
他认真地看着我,笑笑,没再说话,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一个吻,说,晚安。
后来的日子,程天佑真的一直陪着我。香港旧宅来过几次电话,要我们过去,他都推托了。
我虽疑惑,却不多问。
几天后,我问他,你不工作了?你不忙了?
他看着我,说,让我偷一次懒吧。工作了十几年了,有些累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也好。
我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其实,我也不希望你这么辛苦。我也希望你好好保重身体。嗯……你最近身体挺好的吧?
他看着我,笑笑,说,会有什么不好吗?
我忙摇头,说,不会!
斩钉截铁。
然后,我笑笑,掩饰说,只是做妻子的,没有不关心老公身体的。
程天佑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那!倒!也!是!
136
小九自杀了。你有空就来看一眼吧。
一周后。
程天佑在看报纸,他突然说,姜生啊。你的男神好像最近在拍一个新戏。
我腆着脸凑过去,嘴巴上却义正词严,说,男神?!我怎么会有男神!我的男神就是你啊!
程天佑斜了我一眼,说,是吗?
我点点头,赌咒发誓一般,说,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宇宙的总裁!你是我唯一的神话!你是……呃,编不下去了。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却不掩宠溺,说,你啊!
然后他放下报纸,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说,哪里呀?
他说,乌镇!
我说,怎么,突然会去……
他说,我听说了,你的男神正在那里拍戏!
我略惊喜,差点跳下来,说,是吗?!
他的脸微微长了一下,说,矜持点儿吧!程太太!不是说我才是你男神吗?
我立刻拍马屁说,对啊!只有你才是我的男神!男神!你要去乌镇!我得陪着你!乌镇文艺女青年多!我怕你贞洁不保!男神!带着我!让我保护你!
程天佑:……
去乌镇的路上,我坐在副驾上,一会儿抬头看看风景,一会儿低头看看手机。程天佑转脸,看着我,说,开心不?
我说,开心什么?
他说,带你去看你男神啊。
我皱了皱眉头,说,我一直以为土豪应该是这样的。找个红布把我的男神盖住,然后,丢到我**,说,喏!姜生!给你!打开看看,喜欢不!
他说,**!人妻了!你想(不)干(活)吗(了)!
我耸耸肩,说,那你把他搁盘里也行。
他说,姜生,虔诚点儿,别老看手机。
我说,做人妻得保持相当的警惕性啊!我得查查!我男神的新戏里女主是谁啊。哇!尔雅!苏曼的小师妹,你旗下的艺人啊!某些人,别妄图浑水摸鱼,明明是自己会女神,还假公济私非说带我看男神……他脸一长,说,姓姜的,你就长点儿心吧!睡?!有这么丧心病狂说自己老公的吗?
你姐夫!!我说的是“会”!!不是“睡”!!
说好的洁身自好呢?!说好的品行过关呢?!说好的相信爱情、信奉婚姻呢?!骗子!!骗子!!骗子!!
车程到一半,他望了望高速路上的路标,漫不经心地说,千岛湖。他转脸看了看我,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听说,千岛湖下面有座古城。
我在副驾驶上,迷迷糊糊的,却又不忘腆着笑,说,不了。我要看男神。
他看着我,继续**我,说,听说千岛湖的鱼头也不错。
我渐渐睡着了,什么也听不到。
事实证明,我没有听程天佑的意见出国“补度蜜月”是极度正确的,因为到乌镇的第二天一早,八宝的电话就来了。
那一刻,温润的水乡,安静的清晨,一切如同穿越,我正在阁楼上和程天佑隔着小巷对望着,他在对面楼上,开一扇窗,一张俊颜,若穿上古装,便是常服的帝王——明着是微服私访民间疾苦,实际上是游龙戏凤的寻芳客。
不行!我不能这么诋毁自己的夫君。
他是洁身自好的人!
就在我自我检讨的时间,程先生开口了,他一开口,就轻薄极了,说,生儿,看呆了吧?!比你男神好看多了吧!你应该找块红布把我盖上,然后……我飞快地说,然后,把你搁在盘里!放进锅里!煮了!当早餐!
这时,八宝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一样,她说,姜生,小九自杀了。你有空就来看一眼吧。
137
这一生,她有情可殉!我却无爱可死!
我始终不能释怀八宝说这句话时的平静,就像是在说,姜生,超市大减价,白菜五毛八了。你有空来看一眼吧。
不!这个都比她说小九自杀来得有感情。
程天佑听说小九为北小武自杀的消息后,足足呆了三秒钟。
他是一个从不失态的人,在那一刻,他却失态了。
离开乌镇的那一刻,程天佑看着我,眸子里是一种说不清的遗憾和伤感,他说,你真的决定要离开了吗?
我心乱如麻,只顾着回城,并没有细细地听这句话,去看他的眼。
他紧紧地抱了一下我,那么用力,仿佛倾尽了一生的力气,这种拥抱,曾经有过一次,在三亚。
那一刻,我只当他是安慰我不要为小九担心。
他说,走吧。
医院里,小九已脱离危险。
她苍白着脸,一句都不言。
程天佑沉默地看着她,又看看我,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湿润的光。
我走出病房,问八宝,你对小九做了什么?
八宝说,没什么。就是她从戒毒所里出来,我跟她说,北小武死了。
我说,然后呢。
八宝说,然后,她跳楼自杀。
我说,她明明是割腕!
八宝说,对啊。她跳楼自杀的时候,被我揪着头发揪回来了。我揍了她一顿,然后顺道告诉他,她没有死的权利,因为她身上担负着小武哥的命!她就是替北小武活,也得把她那条贱命活好了!
我不说话。
她想了想,说,哦。我忘了,我还带她去看了北小武留下的那一堆钱。她睡人家有儿之爹、有妇之夫的时候不嫌脏,怎么现在就嫌人家留下的钱脏了!
她突然就冲病房里大喊,说,你下次要是还想死!有本事别割腕!装什么凄美!有本事让我把那堆钱全搬来,一沓沓砸你脸上将你砸死!
我说,八宝!你别这样。
她转脸,看着我,耸耸肩,很无所谓的表情,说,我知道,小九才是你朋友你姐妹嘛!你们年少情意真!
说着,她转身就走了。
我找到她的时候,已入夜。
她正在酒吧里,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我走过去,她的眼前,已经摆满了一堆酒杯,吧台里的酒保毫无表情地调着酒,看尽了这红男绿女为爱买醉,早已习惯麻木。
那一天,八宝抵在我的肩膀上,她笑着说,他临死的时候,托付我,一定帮他照顾小九。我答应了。可是姜生,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啊。
她笑着笑着,然后就哭了,说,我根本做不到。
她说,我哪里是恨她,我是嫉妒她,羡慕她。她再狼狈再不堪,她有一个男人像北小武那么爱她,有一个朋友像你这么守她!我打她!骂她!粗言鄙语!不过是虚张声势!这一生,她有情可殉!我却无爱可死!
身后,是程天佑。
他伫立在一片灯光之下,望着我们,长长的影子,长长的寂寞。
138
我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无论你的心情,是欢喜,还是悲伤。
不觉间,四月将至。
人间最美四月天。
自从乌镇归来,程天佑就变得忙得离奇。
我虽然没有宁信的玲珑心,也没有黎乐的独特,却也知道,男人忙的时候,女人可以送一杯茶,但是不要多说一句话。
只是,有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疏离;但是,很快,我就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他只是工作太忙。
又或者,只是,当初的那半年时间里,我们独处的时间,太过绵密,所以,才会有落差。只是,这种落差,让人虚空,让人不安,甚至,让人痛苦。
人不怕板上钉钉的残酷,最怕似是而非的不确定。
上午推窗,有下人在一旁耳语。
——大少爷最近早出晚归的,可真怪。
——香港也不带大少奶奶去,只自己一人……——哎!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前段日子多甜蜜。这新鲜劲儿过了。哎。
——富家子弟,迟早的事儿。听说集团下还有个经纪公司,一堆大美女小明星的。这太太再漂亮也是没用的。
——我还听这里的老人说,以前,咱太太是嫁过人的……——嘘。
风言风语陡起,餐桌上,突然已不再见的报纸;只是,龚管家忘记了,在这个资讯如此发达的时代,还有网络。
还有八宝的欲言又止,柯小柔的无奈摇头。
但是,每个人却又如此平静,就仿佛这一切,他们早已预料到一般。
我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
周末。
三月的最后一天。
他难得没有一早出门,我一早就让刘妈将早饭送来房间。
他下床,微微一怔。
我笑着说,我们好久都没一起吃饭了。哪怕是早饭。今天是周末,你不上班。我请你一起吃早饭。不要拒绝!
他看着我,笑了笑。
吃过饭,话也少。
我突然说,天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他看着我,说,怎么这么问?
我低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到你不对。
他看着我,说,可能最近太忙。本来,婚姻不是恋爱,难免平淡。怎么?你不习惯?
我连忙抬头,猛撇清,怎么会?
我要是敢说“是的我不习惯”,那就无异等于间接承认“是的,老娘耐不住寂寞,正准备红杏出墙”。
我讪讪一笑,说,我就是怕在乌镇的事情,让你不开心。
他抬手,迟疑了一下,还是亲密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会?真要不开心啊,也会是没吃上千岛湖的鱼头不开心。
我一怔。
他笑笑,仿佛很无心的样子,说,怎么了?
我忙摇头,说,没。
茶室里,我亲手给他泡好茶,骨瓷的杯碟,檀木的桌几,阳光洒满窗台,初绿的树影,斑驳着阳光,一室花荫凉。
我靠在他身上,这一刻,阳光很暖,他也很暖,仿佛这些日子的疏离不曾有过一般。我突然哼起了那首古老的歌——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大姑娘夜夜梦家乡。
醒来不见爹娘面,只见床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
血肉筑出长城长,奴愿做当年小孟姜。
我缓缓地将脑袋靠在他腿上,仰望着他的脸,程天佑看着我,良久,他叹气,说,难为你了。这应该不是你喜欢的歌。
我就笑,想逗他,说,靡靡之音,也就你喜欢!
他总喜欢听这些很久远的歌,这是我在巴黎照顾目盲的他时知道的,那时候,浪漫的法兰西,留声机里唱播放着的是汤唯在《色戒》里清唱的《天涯歌女》。
很多时候,他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将汤唯为梁朝伟在日式料理店里唱这首歌的片段重复地放。
所以,我留了心,学了一些这样的歌。
现在想来,大约是他小时候跟祖母常听,所以,便也成了他的习惯。
那一刻,一支《四季歌》,我们十指相扣,他轻轻地吻过我的手指端,我却分不清,到底是缠绵,还是痛楚。
手机催促的短信音,打断了这份宁静与温柔。
他低头瞥了一眼,说,我得出门。
他离开后,徒留下我,和这一屋子的冰冷。
139
那个糯软的姜生,已被他们折磨死了!
四月一日。咖啡厅。
手机上突然响起腾讯新闻提示。
八宝和柯小柔匆匆低头,然后又匆匆抬头。
我紧紧地握着手机,没事人一样。
八宝笑着说,我一个姐妹,嫁给制鞋大王的儿子,新婚不到俩月,她老公已经在外面养起小三,瞧瞧,被拍到了吧。
柯小柔看着自己手指,说,要一个家世优渥的富家公子不勾搭女人,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
八宝的余光微微斜了我一下,说,也是。看开些就好了。
我抬头笑笑,薇安在仔细地计算网店的盈亏——嗯,春节后,我悄悄开了一个网店,因为有碍于程家,我就挂在了薇安名下,她帮我打理一切——其实,薇安虽然人有些小特殊的性格,但在这个城市里,还是我可以倚望的人,至少,在做生意这件事上。
如果这时候,北小武还在的话,他一定会说,薇安,么么哒,好好干。超过马云,你们就是老大。
想起北小武,我的眼睛,突然红了一下。
薇安抬头看看柯小柔和八宝说,还有一种可能。他是程天佑。然后她笑眯眯地说,程总最有爱了。
八宝一脸黑线,说,我不跟一条**能做我一件大衣的人说话。
在薇安发飙之前,我将她哄走了,我说,年前,我一定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薇安说,我要总裁。
我努力地点点头,这一刻,能让她不发飙,别说总裁,就是总统,我也得应下。
有人想罢战,有人却再挑起。
薇安走后,我对八宝冷着脸,说,以后,自己点的火自己灭。
八宝,说,呵呵。程总常对你这么说吧。
她看了看薇安留下的财务报表,说,真不知道你都嫁进豪门了,还折腾个什么,不是应该做慈善,随意投个项目,千万亿万的么。姜生,不是我现实,多往自己包里抠点儿钱吧。男人啊!他给你的爱会消逝,他给你的金钱却不会贬值柯小柔白了她一眼,说,女人,不能总把财富幻想在男人身上,他可以给你的,也可以拿走,还是自己最靠得住。姜生,别听她的!程天佑要这么蠢,还做什么总裁。
那一天,咖啡厅里,八宝和柯小柔走后,我攥着手机的手终于松了开来,新闻上,是程天佑和尔雅,还有他们在一起被偷拍到的照片——是的,不是黎乐,不是宁信,不是苏曼……而是一个更年轻的女孩。
这算是……愚人节最好的礼物吗?
宁信走进来的时候,我愣了。
她看着我,还有我手里的手机,仿佛这一刻,就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等待一般。
她就这样,在我的对面,落落大方地坐下,手里握着的也是那一则新闻,她低头仔细地看着照片上模糊而美丽的尔雅,抬头,对着我笑笑,说,比你还年轻。
我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看手机,笑笑,我先生旗下的艺人。前段时间,我们一起去探过班。
她微微一怔,为我的冷静,似乎她觉得我应该手足无措哭疯在这咖啡厅一般。但随即,她笑笑,说,做程太太,你还是挺有天赋的。
我笑笑,他厚爱而已。
她的脸又一怔。
我随手戳了颜泽的号码,颜泽走进来,看到宁信时,他也略怔,然后,说,太太,有什么吩咐。
我看着宁信,笑笑,抬头对颜泽说,回家。
颜泽说,是,太太。
我缓缓地起身,看了看宁信,走出两步,勾首,回头,说,要不,顺路送你?
她看着我,像是猎人盯着一个有趣的猎物一般,笑笑,说,不了。谢谢。
没有硝烟的战场。她知道我所炫耀,我知道她的痛处。
从我嫁给他那一刻起,我就没想着再对谁退让!那个糯软的姜生,已被他们折磨死了!抛尸街头了!
我所争所活的,从此是我自己的骄傲,还有那个男人予我姓氏的神圣。婚姻所缔,不容她欺。
程太太。很好。我喜欢这个称呼。
140
岁月多狠心,在我们还天真的年纪,就偷走了我们的懵懂无知。
那一夜,不出所料,一盏灯,天黑到天明。电视机,雪花屏。
程宅的夜,如此孤冷,我转头,看着床头,他曾挂在我颈项前的大钥匙,那半年温柔的时光,真的,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吗?
这个冰冷的宅院里,仿佛,无人需要对你解释,那则新闻,那些亲密的照片,哪怕他是你的丈夫,哪怕婚礼之上,你们曾盟誓,对彼此忠贞不渝。
这个充斥着男权的家里,你无权要求。我突然想起了母亲,那么多年,守着背叛了的父亲,每一个夜晚,她是怎么熬过的?
我突然,后悔自己长大得太晚,不能去解一个女人的愁,不能懂一个女人的心。
如今,我却要成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吗?在我这么年轻的时候。母亲,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就算是事实,我都不能跟他争吵。
如果,我们是一对正常夫妻,他没有困于这个死亡的魔咒里,遇到这种事情,我又会怎样做呢?
哭?闹?上吊?好像很陈旧,得换换新花样。
对待出轨的丈夫,要么天崩地裂彻底决裂,离;要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忍;绝没有第三条路。
出轨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如果你傻到指望着摊牌之后,他痛改前非重归于好,那么你低估了人的劣根性——因为一旦他试探过你这条底线之后,所能做到的就是,将你的底线越拉越低。
你若不摊牌,他还顾忌;你若摊牌,又不离开,他只会更肆无忌惮,哪怕这一刻,他对你忏悔到痛哭流涕。
反正错误已经犯下了。一次两次和屡次,又有什么不同?这就是他们的想法。到后来,怕也会是你的想法。